大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开始啜泣了起来。
她用手捻了一下眼睛，捻了下来一串眼泪。
周长情愣住了，她瞳孔颤动，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由人组成的城池里，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在她看来，同类相食，似乎只有那些野兽才能做得出来，甚至说……连野兽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但是却切切实实的，在南诏治下的一个所谓“极其富裕”的城池，也就是鹿关城出现过。
大娘接着往下说道：
“当时我吓坏了，但我不敢上去……我连我姑娘的头，都不敢拿回来……因为我害怕，我怕我过去了，他们会连我一起，也做成菜人。”
周长情也开始颤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开始看向了地板，看着这沥青石板上，曾无数次的被人血洗刷过。
“大娘……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周长情惊恐极了。
大娘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她的眼睛早已经围了一圈通红。
她又抹了一下眼泪。
“不过……自从楚军进了城了，大家就再没饿过肚子……虽然说，楚军进城没多久，但可比大家从前任何一天过得好！”
大娘接着往下说道：
“楚军进了城，不仅没有取大家一分一毫，他们还砸穿了这城里的粮仓，给大家开仓放粮！又开始招募民间的壮士们，加入他们，大家一起把这城里的王公贵族都抄了家，他们的田产，财物，也都分给了平头老百姓们。”
“而且啊，一开始大家也都说，这些楚军刚进来，都是装的，等到后面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暴露。”
“但是结果完全不是，这些楚军们后来就驻扎在了城里面，他们很多人都融入了大家，教我们冶铁，锻造……他们还会将他们营里面吃不完的肉给我们。”
“反正就是，我也说不完，他们到底有多好。现在整个鹿关城，除了那些吃我们肉，吸我们血的王公贵族们，大家都喜欢楚军。”
听完这个大娘说得，周长情陷入了沉默。
她也没有想到，楚军的评价居然会是这样。
在和大娘告别之后，她仍旧不死心，开始满大街的找更多的人，试图询问到其他的答案。
但是不管她问了五个人，七个人，还是十个人。
大家的评价都是出奇的一致：
楚军就是顶顶的好人。
他们不取老百姓分毫，反而帮老百姓做了很多，和之前强取豪夺的诏人，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就算周长情一开始不相信，但是随着询问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只能相信这个事实。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也知道了更多南诏官府曾在这片土地上做出的恶行。
士绅官员勾结，做出来的强取豪夺的事情，一件不少，而且一个比一个恶劣。
那些平民老百姓们，基本都在控诉。
而且周长情从他们许多人的口中，都能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那些许多都是她认识的，她见过的。
可是那些人在她面前的时候，都明明是非常随和，非常文雅的人，怎么到了这些平民老百姓这里，就会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呢？
她想不通。
随着她慢慢走着，越走越失魂落魄。
林易和秦必就这么在后面跟着。
林易抬头看着天，看着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趋势了。
他便慢悠悠的问道：
“怎么样……公主殿下，问到你想问的东西了吗？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还是说，咱们再去问问去？”
周长情摇了摇头，随后又苦笑道：
“不必了……”
她继续前行。
林易和秦必自然也都看出来她曾经内心的某种信仰坍塌了，他们也没有多说话，就这么在后面跟着。
倒不是他们有多惯着这个何不食肉糜的小公主，只是林易也有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惬意时光。
尤其是走在这个经过楚军的调节，和自己的治理，已经变得井井有条的街道。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周长情继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忽然，她看到前面那条道路，两边忽然聚起了许多人。
他们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她也快步向前走去，走进了人群之中，有些好奇的抬头，看向这条被百姓们围起来的街道。
能够看到，此时正有一队楚军经过，他们正押送着一辆囚车，而囚车之中关押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二三十岁的青年男人，他蓬头垢面，满身狼狈。
而百姓们也毫不吝啬的将手中的烂菜叶子都扔向了他。
周长情看得出神。
林易和秦必又走到了她的身后。
林易向她解释道：
“这个男人，是这鹿关城顶有名的人，曾经是诏军驻守鹿关城兵团的总都督——李络石。”
“这不，被拉出来游街了，就是为了让那些受他欺压的百姓，泄泄愤。”
“李络石？”
周长情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猛地一愣，随后扭头看向了林易，瞳孔地震。
“怎么……”
林易似笑非笑的问道：
“殿下认识这个人？”
周长情的脸色顿时就苍白了起来，她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是我皇兄重用的将领，在皇兄登基之前，是他的好友……之后也被一路提拔，我曾经和他十分相熟。”
“不过……”
她说到这里，忽然迟疑了。
“不过什么？”
林易又问。
“不过我曾经见到他，他都是十分光鲜亮丽的……他素来在朋友们口中，都是一个臭美的家伙，可是没想到，今天见到他，他居然会如此狼狈。”
周长情说出了自己所思所想。
秦必闻言，却冷笑了起来：
“他的光鲜亮丽，可都是建立在剥削百姓的身上。”
“多少百姓的枯骨，能堆成他那些珍珠玉粉？他涂在脸上的不是什么补品，是百姓们的骨血……”
周长情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随后，她又抬起头来，恳切的询问林易道：
“林相，我知道……一直麻烦您很不好……但我想见一见李络石，就一炷香时间就行！”
“行啊！”
林易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他摆了摆手：
“那就见吧！”
或许周长情都没有想到，林易居然会如此爽快。
……
漆黑的地牢之中。
听到“嘭——”得一声。
大门便打开了。
随后，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
几个人走了进来。
地牢深处的房间之中。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此刻正仰头靠在墙壁上。
“李络石！有人要见你！”
外面忽然传来狱卒的声音。
男人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有些疲惫。
他的衣服和头发上，都沾满了烂菜叶子，还有烂鸡蛋的蛋浆。
这些味道掺杂在一起，又混上地牢里的气味，让人直作呕。
李络石本来已经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动作，这样就可以少闻一点地牢里的气味了。
周长情刚刚走进地牢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
这是她此生第二次进牢房，上一次还是昨天，因为刺杀林易，进了城主府的牢房。
但她没想到，这个牢房居然会比城主府的牢房恶心的得多。
空气之中满是恶臭的味道。
秦必注意到了这个女孩此时的异样，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皱眉，他只是笑了笑，道：
“这地方自然比不上您昨天住的牢房，您那可是专门安排的豪华牢房，很多人平时生活条件都没你那牢房里好呢！”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地牢，这里面的犯人，可是平时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面解决，又不怎么通风，臭一些很正常。”
周长情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她也开始变得更加羞愧了。
原来她这一生，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
终于一路往前走，最终停在了李络石的牢房门口。
里面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一开始还有一些慵懒，不，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我真的没什么财产了，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求你们，放了我好吗？我可以加入你们……以我的威望，绝对能帮你们……”
随着他缓缓看清了牢房外的少女之后，他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后就一路跪着，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门口。
他扒着牢房的栅栏，眼睛里布满血丝，非常渴望的看着周长情：
“公主殿下？！”
随后，他又一眼看到了周长情身后的秦必。
因为之前李络石从来没见过林易，自然也认不出他。
但是他认得秦必，因为当初，是秦必带人抄了他的家，把他给直接活捉的。
之后也是秦必拷打他，将他所有财产都问了出来。
李络石也知道，这个秦必，是那个传闻之中，大楚毒相林易的心腹。
他此时看到秦必和周长情同时出现，在短暂的思考了片刻之后，就开始大喜：
“所以说……咱们和大楚议和了？您是来救我的？”
“不。”
周长情摇了摇头，如实告诉李络石：
“我不是来救你的……大诏和大楚也没有议和，这世间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秦必也面色冷漠的告诉李络石：
“没错……公主殿下只是来这里做客的，她在调查，是不是天明教蛊惑了当今大诏皇帝，然后又从上到下的腐蚀了你们整个国家。”
李络石自然也不是一个纯粹的纨绔，他能被周承业重用，自然也是有水平的，他也是一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自然听得懂秦必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公主殿下您是要另起炉灶，借着大楚的势力，和您的皇兄，分庭抗礼？”
周长情摇头：
“不……我没这么说……”
她虽然否认，但是脸上的痛苦，已经说明了很多。
李络石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坚定：
“殿下……您是要效仿大楚那套，让女子登基，公主做皇帝的吗？”
周长情没有回答，但是脸上的纠结之色，更甚了。
“所以说……你是要劝公主殿下，别当这个女帝？毕竟女子登基，在常人眼中，就是不合规矩。”
“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背叛她的皇兄？”
秦必又扬起下巴，有些傲慢的问李络石道。
李络石却忽然盘起腿，非常认真的说道：
“不！我觉得殿下做得对！”
“但殿下当务之急，还是把我放出来……我可以辅佐殿下，以女帝身份，成就一番霸业。我也可以不计一切的，让我们两国，变得更加友好。”
面对这个家伙的没皮没脸，秦必和林易也是无语了。
他们也怎么都没想到，周承业虽然不是个仁德的皇帝，但好歹也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但……怎么会重用这么一个家伙？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辅佐我？”
周长情眯起了眼睛：
“你拿什么辅佐我？”
她虽然还没有想好，自己是否真的要接受林易的提议，成为这个女帝，去阻止她的哥哥做得那些事情，避免让这个国家陷入更深的泥潭。
但她现在似乎更加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能耐来辅佐自己。
“我当然可以辅佐您！您大可以看看我这些年在地方的政绩……不然我也绝对不可能几年之内连升这么多级，获得陛下的重用。”
李络石十分认真的回答道。
周长情仍旧质疑：
“可是……为什么鹿关城对楚军比你带领的诏军评分高？”
李络石一听这话，立刻就有话说了：
“哎呀！你这么认这个评分干什么啊！”
“百姓评分会把人的付出给异化掉的。”
“懂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异化跟具体化？”
“你能这样讲吗？我给你打个比方啊！”
“这附近，比如说有四个国家，六个国家也好，咱们这边以东方强国的名头，名震海内外。”
“大诏国家小，底子差，经济各方面都一般。”
“大楚地理位置优越，各种资源都有，又遇上苏世这么个开国雄主，多少能人义士。”
“然后完了，最后百姓一评价，哎呀……大楚得了mvp！”
“一看大诏，啥啥都不行……但还是蹭上了东方强国的名头……躺赢狗！大诏就是躺赢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