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离别之时内心窃喜,
许多重逢之时过于感激。
不过马樱红再次见到牛耿的时候,并没有后者的情绪变化。她看见这个头发稀疏,邋里邋遢的男人跟着自己丈夫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走了进来,脸部僵硬的像是一面镜子。
不过紧接着她的嘴角有了轻微的触动,因为她认出了跟在那个陌生人后面的正是史远。史远视线落在马樱红身上的时候,一股相当别扭的感觉从心底产生。这种感觉来源于他主观上对马樱红所行之事带有的偏见,还有对兄弟牛耿深陷在这段乱套子感情不可自拔的困惑。十多年来他都只是在牛耿的嘴里不断听到“马樱红”这三个字,但是当这个人真的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又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心情。
史远当然猜不透马樱红的内心所想,当他第一眼看到已经被病魔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马樱红时,感觉心里成不是滋味了。在他眼里马樱红还是以前的马樱红,她没有面孔渗出死一般的惨白,也没有生出岁月变化的褶皱,在她眼里马樱红始终如十多年前的风韵犹存,酒窝藏带着一点苹果红,眼睛澄澈又像是能说出话一般的机灵,一头马尾小辫,真是让人稀罕的不得了啊。
被一个陌生人长时间凝视着,换谁觉得难为情。马樱红喉咙里又是发出一阵连续的低沉,想说又说不了的挣扎感已经逐渐磨平了她,所以只能可怜巴巴求助般的将目光看向她的丈夫薛文兵。
薛文兵见状赶忙来到她的身边,用手温柔又耐心的抚顺她的头发,像是家长在给自己受惊吓的孩子“摸摸毛,吓不着”一般的安抚。这个场景并没有造成牛耿内心的波澜。他已经想通了,两人在一起这十来年干的是肯定多了去了,这就是两口子之间简单的摸摸头发,肯定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呢,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就已经够痛快了。
薛文兵将嘴巴慢慢贴近马樱红的耳朵,小声低语了一番,但是用手抚顺马樱红头发的举动还在一直持续着。这个耳语像是平天惊日雷一般,立刻另马樱红的内心一阵翻江倒海,眼神从麻木逐渐到不可置信的狰狞感,她瞪着薛文兵,像是再次确认薛文兵所说的话一般,而薛文兵则心领神会的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紧接着马樱红缓缓将目光移向一脸沉静的牛耿,这个过程在牛耿眼里如四季更替一般的漫长,马樱红的脖子扭动就和自己早先在厂房折腾那老掉牙的机器一样迟缓。
马樱红仔细扫视着牛耿整个人,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最后落在他的头发,眉毛,眼睛上,再到鼻子嘴边,最终从他的喉管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嘶吼声,像是小镇里拴在邮局门口的那条老狗嘴里发出的哑鸣,她立即扯过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将自己从脸到脚完全藏进了被子里,围成一团。
史远被这猛的一下吓了一激灵,用手扶住自己心脏,嘴里一阵呼哧带喘的。薛文兵更是直接身子碰到桌子把上面的饭桶弄倒在地上。唯独牛耿像根钉子一般扎在了原地,镇定自若的像是古代赵子龙面对曹军的千军万马一般。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他慢慢转过身,用手撩拨了一下自己潦草的稀疏头发,像是叹了口气的样子但脸部表情完全没有一点愁绪,淡定的大步走出了病房外面。史远见状立马跟随了上去,薛文兵见躲在被窝里正不停抖搐的马樱红,手足无措的不挺搓手,干脆也跟着牛耿和史远走出了病房,留马樱红自己好好静静。
牛耿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刚刚还在天上挂着的大太阳逐渐被乌云埋没了散发的光亮,他看着自己黝黑的手背,内心深处逐渐产生了某种动摇。史远来到他身旁的台阶坐下,看着发呆愣神的牛耿,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根有些被长时间挤压变形的粗烟,在火柴滑响那刻,烟雾逐渐笼罩在这片另两人沉郁的空气里。
“跟我也掏一根。”牛耿说完把手伸向了史远肚子的位置。
“咋的?”史远误以为牛耿是开玩笑的随口说辞,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但发觉他脸上呈现出的是平淡如水的认真,史远也突然想到牛耿在这个时候还哪有心思闲扯淡呢,干脆不废话,从兜里再次掏出一根挤压变形的粗烟,让牛耿叼在嘴里,火柴再次刷一声滑响,烟雾再次笼罩在空气的时刻,牛耿发出一阵连续的干咳,难受的立马将刚点燃的香烟扔在了地上,史远立马懂事的帮他拍拍后背,顺便和牛耿说自己刚开始抽也这样,这也根本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牛耿在一阵拍抚下慢慢缓了过来,还没等完全清完嗓子呢又把刚才扔在地上的香烟捡起来重新叼在了嘴里,史远赶忙想抢过来的时候让牛耿一把推开了。
“你是真耿啊,我这是为你好!”史远带有一丝委屈的指责冲他说道。牛耿不语,只是轻微的点点头,像是刚才在病房里薛文兵冲马樱红耳语完的轻轻点头极度相似。
薛文兵在大厅转悠了一圈也没见两人的身影,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看到这老哥俩正吞云架雾呢。他小跑到两人身边,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香烟,扩气般的递到牛耿身前说道:“抽我的吧。”牛耿没有头都不抬一下的选择沉默,史远见状立马拉下脸不满的回应道:“都要抽完了才过来呢?”说完,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自己的皮鞋踩在上面一阵摩擦至熄灭。
薛文兵也没有在意史远的故意挖苦,而是蹲下身子,对牛耿带有一丝愧疚的说道:“牛大哥你别在意啊,樱红她情绪经常这样过激,自从住院以后没少这样。”牛耿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口烟气,抬起头看向薛文兵,眼里没有了来时那种争强好胜的凶狠了,反倒是一种无奈和自责添在其中。
“你要是提前和她说一声就好了…,这事整的,感觉我做错啥了一样。”牛耿说完同样也将烟头扔在了地上,和史远不同的是,他没有选择用脚踩灭,而是选择看着微弱的火苗逐渐燃烧殆尽。
薛文兵被牛耿的话弄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他确实一直瞒着马樱红牛耿会来到这家医院,会来见她一面。
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这个场面,但是存在于他内心的难言之隐,或许就是害怕和马樱红说完,提前让马樱红感受到如今藏在被窝里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