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有些怪异，甚至荒唐。
他们在说什么？说他是什么高三的学生，刚刚还问他考试的情况。自己从学校出来都已经二十年了，难道他们真的看不出来这里就属他年龄最大？自己这一脸的胡茬，以及夏天无处可藏的大肚腩，会是高三的小弟弟？开什么玩笑。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可就是这一摸让他愣住了。下巴上光溜溜的，接着他发现脸颊和腮帮子上的胡渣也不见了，皮肤不但光滑摸着还挺嫩的。
他愣在了那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返老还童了？他不可置信地又仔仔细细地摸了好一会，真的没有那刺人的胡渣，光溜溜的。他又撩开衣服，那个中年人的顽疾，已经颇具规模的大肚腩也不见了。他伸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游泳圈变成了紧身皮衣。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专注地看球。他们的双眼紧紧盯着屏幕，随着比赛场上的瞬息万变，时而暴跳时而嚎叫，比电视里那个站在场地旁边的教练还要紧张。
房间里没有开灯，除了电视的光线，坐在旁边那位被称作秦少的年轻人，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有荧光屏的手表。他伸长脖子往那边望去，除了看清了时间是3点12分，还看见了1998年四个数字。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很清楚，确实是1998。这一刻，他的一颗心快速地跳动起来，一股莫名的紧张和激动在身体里四下乱窜，让他再也无法淡定，蹭得一下便站了起来。
吴青转过头关切地问道：“小弟，怎么啦？”
“哦你们继续看，我去上个厕所。”林晓波随口敷衍着，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地走出了包厢，一出门便径直往卫生间跑了过去。
卫生间进门右手边就是洗手台，台子上面挂着半身镜。林晓波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人这一辈子，会认识和记住许许多多张脸，有的印象深刻，有的记忆模糊。唯独自己的长相，几乎每天都能在镜子中看到，可仔细回忆时却又想不出具体的模样。
尽管如此，我们在看到照片时，却又总能一下子就辨认出那个人就是自己。而在面对着镜子时，就更加不会有任何怀疑，除非，那人疯了。
林晓波呆呆地看着镜子中这个圆脸，不戴眼镜，不蓄胡须，头发虽短却浓密的小个子青年。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疯。难道，这又是一场梦吗？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不可思议。他把手伸向镜子，里面那个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只手触碰在一起，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还有些湿滑的感觉。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怀疑。可理智又告诉他，人不可能真的回到过去，这一切，只可能是一场梦境。
那么，这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回想着今天晚上的遭遇，一时间寻不到梦的边界。
也许，他此刻正沉在环城河的水底，正处在死亡的边缘。也许，他此刻正躺在医院，处于昏睡状态。或者，此时的他依旧在清风苑的房子里呼呼大睡，旁边躺着他的妻子，而那梦中的欢娱，那陌生的女子，都只是他的梦境。又或者，此时的他正趴在同学聚会的酒店里，从他在二院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身处梦境。他说不清楚，也无法辨别。
林晓波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水龙头，用双手盛着水往脸上泼，凉凉的，还有一股漂白粉的味道。他转过头，看到水池旁边放着一把小梳子，拿起来掰断了一根木齿，然后用力往掌心里刺去。
他看到皮肤被戳得凹了下去，而疼痛感也随之而来，于是赶紧停手，将那木齿扔到了垃圾桶里。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如果自己真的在梦里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又何必如此急着醒来呢？
冷静下来想想，相比那清冷孤寂的现实，他也许更愿意活在这样一个梦境之中。况且，他做了几十年的梦，又何曾遇到过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梦境。
在林晓波看来，如果梦是一个虚幻空间的话，那么大多数的梦，不过是支离破碎，七零八落的边边角角。在那里，事情总是没有逻辑，画面总是幽暗模糊。而现在这个梦，无论从哪个维度看，都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一直以来，他总是觉得梦境的美妙只来自于苏醒后的回味。他认为，梦是一个只能回忆而不能真实感受当下的世界，有时甚至会怀疑梦里那个并非自己，或者，并非这个世界的自己。
他一直都觉得，人无法在梦中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更不能感受到疼痛，可此刻，他在怀疑眼前的世界并非真实，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他感受到疼痛，那种痛，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
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在梦中穿越了时空。他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差别，只是觉得此时此刻，他的灵魂与肉体完美契合，当下的自己无比真实。
林晓波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这才转过身往外面走去。当他的手搭在卫生间的门把上时，他似乎看到了门后的万丈光芒，看到了一个可以任他自由翱翔的世界。这一刻，他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大声喊叫了起来。
他的异常举动引来了几道好奇的目光，他却毫不在意。无论是梦境还是在梦中的穿越，他都像是一个去到了异乡的旅客，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也不用再惧怕这个世界会带给他无尽的伤痛。
此刻，他那如一潭死水般的人生，突然变得拥有了无限的可能。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梦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他绝不会再做一个只能徘徊在黑暗里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