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家伙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有些激动地说道:“嘿,还能开玩笑,还好还好,总算脑子没有坏掉。我刚刚差点都没认出来,怎么也没想到你个家伙会跑到这里来。哎呀,真是老天开了眼啊,你可算醒了。哎,我说,你这脑袋包得这么严实,医生怎么说的啊?”
那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还伸手去摸他的头,像是遇到了失散十几年的兄弟一般,那关心的样子,像极了真情流露。
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疏发肝脏的郁结之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事,越是藏得深,酒后越是真。平时正儿八经的人会放浪形骸,不苟言笑的人会丑态百出,温文尔雅的动手打人,五大三粗的哭得稀里哗啦。
总之,不敢说的都说了,不敢做的也都做了。第二天一觉醒来,肉体上的头痛欲裂也好,摔伤了磕坏了也罢,那些总是会过去的,而那些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自己酒后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那才真个叫人头疼。
眼下这人看似清醒,可就像入了戏一样,认定自己就是他小弟。他知道,跟醉鬼是没法争辩的,这种人,只能留给他的同伴处理。想到这,他轻轻拨开抓着他的手臂说道:“哦,不小心摔了一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那人又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干啥一见着我就想走啊,老实跟你哥交代,你这个样子不会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吧?”
林晓波有些无奈,这家伙是不是有妄想症啊,还没完没了的了。可对于这样一个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说话眼看又说不明白,便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头敷衍一番,于是含糊道:“是啊,我这就回医院去了,再见啊。”
那人仍旧拽着他,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别急啊,先等一下,我跟朋友打个招呼,然后送你回去。你个家伙,怎么能偷跑出来呢。”
“哦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林晓波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拉住了胳膊。想要挣脱一时却挣脱不开,让他忍不住一阵腹诽,妈的,喝醉酒的人手劲可真大啊。
这时,那人却突然严肃地说道:“你这大病初愈的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能再乱跑了,听哥的,让我开车送你回去。”
林晓波闻到他满嘴的酒气,心想就这样你还送我,送我上西天吗?
他心里正想着,听到后面有人喊道:“大头,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个长发青年从包厢里探出头来,看到两人拉扯的架势后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情况啊?”
“哦,遇到我小弟了。”
长发青年笑着问道:“你不是只有小妹吗?哪来的小弟?”
“一个村的,小时候一直跟着我玩的。”
长发青年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晓波一番:“大头,你这小弟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
“别瞎扯,我小弟可机灵着呢。小弟,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大头见他发愣,也不再征求他的意见,连拖带拽地把林晓波拉了进去。
屋子里还有两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球赛。大头拍了拍手,说道:“来来来,我来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小弟林晓波。晓波,这几位都是我兄弟,这是长毛,那个是光头,还有这位是秦少。”
林晓波吃了一惊,这醉鬼居然真叫得出他的名字,难道他真的认识自己?大头?自己还真认得一个叫大头的人。大头真名叫吴青,是他兴隆镇乡下老家的隔壁邻居。
小时候放了假他就会去乡下奶奶家住着,那时候大头就会带着他四处去玩,游泳、摸鱼,抓蟋蟀。他还带着自己去他上班的那个纺织厂玩,带他一起去大食堂吃饭,还让他看厂里那些大姐姐,问他哪个漂亮。
他上四年级时大头去当兵了,那几年的暑假便无趣了许多。再次见到他,是初一那年放寒假的时候。那会他刚当兵回来,英气逼人。林晓波仍旧记得,吴青在院子里教他打拳,给他示范擒拿格斗的招数。
没多久,林晓波的父亲给吴青介绍去了镇里给领导开车。那阵子吴青经常会跑自己家里来玩,有时候带点酒和茶叶过来,有时候纯粹就是过来吃晚饭。
他上了高中后两人的见面次数就少了,一来他寒暑假也不怎么回乡下去过了,二来听说他因为打架被单位开除了。出来后,他先是沉迷赌博,后来好像是去跑面的了。最后一次见他,是高三的寒假,他开车来学校把自己接回去。那次以后便再没见过他。
醒来之后,有一次回乡下喝喜酒,他听邻居说起吴青,说他打死了人吃官司去了。邻居们说起吴青时,口气并不友善。说他是个混混,跟着人家放高利贷,赌博,打架,如今这个结果,他们也不觉得意外。
然而他父亲却说他儿子不是混混,他早就戒赌了,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开车。他说儿子没有打死人,是冤枉的。吴青父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儿子的冤情,他说是那些人暴力拆迁,和居民发生了冲突,他为了保护女朋友才卷了进去。而且死的那个人的致命伤是被板砖砸的后脑勺,可吴青根本就没有碰过砖头。
这些话,只是吴青父亲的一面之词。在法律上,吴青被认定为主犯,被判了十二年。吴青父亲始终坚持说这件事是冤枉的,然而,他家既没有关系,目击者也不肯出来作证,也没有钱请大律师,于是,这便是最终的结局。
在听到大头这个称呼的一瞬间,这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便涌现了出来。此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叫大头的人,似乎还真有些那位邻家阿哥的模样。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吴青差不多比他大了十岁。一个快五十的人,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不至于看着这么年轻吧,更何况他还在监狱里呆了那么多年呢。
这时,旁边的光头半真不假地打招呼道:“哎吆,小弟弟,你这是怎么啦?被人开瓢了?告诉哥,哥回头帮你出气去。”
吴青打了光头一拳,说道:“少来,我小弟可是乖乖子,长洲中学的高材生呢,别把他教坏了。”
光头哦了一声,问道:“高几了?”
“高几?”吴青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来。他转头望向林晓波,不过这小弟看上去真的是呆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哥是怎么当的,连人家读几年级都不知道。”
吴青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高三,对的,本来今年要考大学的。”
长毛问:“高考结束啦?”
光头说:“肯定结束了啊,真没文化,没结束的话能来看球吗?”
长毛看着林晓波,点着头说:“长洲中学啊,小弟你还真是挺牛逼的,那可是咱长洲市最牛的高中呢。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吴青说:“没考,他昏迷了几个月,刚刚才醒。”
长毛啊了一声,问道:“咋回事啊?”
这时,坐在一旁的那位秦少不乐意地骂道:“你们他妈的是来聊天的还是看球的啊?”
“看球看球,小弟,快坐下。”吴青一边说一边拉着林晓波在他的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