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寺的晨钟在血雾里闷响,张洞的脊梁骨撞碎地藏殿门时,左眼正汩汩涌出混着香灰的黑血。他怀里紧抱的青铜怀表仍在走字,秒针划过“丑时“刻度的刹那,整座佛殿的罗汉像齐刷刷转过头来。
“施主,求签还是超度?“
知客僧的僧袍下摆滴着尸油,手中木鱼竟是人头骨所制。张洞踉跄着扑向大雄宝殿,身后地砖接连爆裂,七口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面梵文在香火中灼烧成焦黑咒印。
“当——“
佛龛里的韦陀杵突然坠落,将追得最近的棺材钉入地底。张洞趁机攀上供桌,却见三世佛的眼瞳正在融化,金漆泪痕里游动着蛆虫。怀表时针指向“寅时“时,他听见鬼新娘的唢呐声穿透雾霭。
“秃驴!“罗文松的阴兵撞塌山门,白骨马匹踏着经幡冲入殿内。军阀的佩刀缺了口,刀刃上粘着戏服碎片,“七星棺要压不住了!“
仿佛印证他的怒吼,殿外古柏突然爆出尸斑。张洞的左眼伤口开始发烫,溃烂的视野里,整座寺院的地基正在隆起——那分明是巨型青铜怀表的轮廓,每一道齿轮都嵌着裹袈裟的干尸。
“去撞钟!“李庆之的黄包车碾过十八罗汉像,车灯映出钟楼方位。张洞跃上车辕的瞬间,车篷突然被无形利爪撕裂,孟小董的戏服水袖缠住车轮,袖口金线里裹着张幼红的翡翠耳坠。
铜钱剑劈开水袖的刹那,黄包车已冲至钟楼脚下。三百零八级石阶浸在血泊里,每阶都刻着往生咒。张洞数到第七阶时,怀表的玻璃盖突然龟裂,母亲的颅骨在表盘中央转动,下颌骨开合着诵念《地藏经》。
“咚!“
钟楼顶传来暮鼓声,惊起漫天食腐鸦。张洞踹开楠木门时,看见青铜鬼钟表面布满抓痕,钟锤竟是具风干的比丘尼尸体。当他握住钟绳的刹那,鬼新娘的花轿正从山门飘入,轿帘上的“囍“字渗出血来。
“寅时三刻,阴阳交泰。“杨孝天的声音从钟楼阴影里传来,他手中的鎏金怀表与张洞那枚完全同频,“该还债了,张家少爷。“
铜钱剑脱手坠地,剑柄北斗纹与青铜钟的裂痕完美契合。张洞的左眼突然能看穿钟体——内壁上密密麻麻挂满长命锁,每把锁都刻着张氏族人的生辰。最中央那把锁的链条,正连着他跳动的心脏。
“二十年前你父亲签的契约。“杨孝天掀开花轿帘布,露出半张溃烂的新娘面容,“用七星棺阵困住鬼新娘,代价是每代献祭一子——你以为幼红姑娘为何要穿那件嫁衣?“
钟声突然自鸣,震碎八扇莲花棂窗。张洞的耳孔淌出脑脊液,在血泊中照出可怖真相:鬼新娘盖头下的脸,分明是张幼红与孟小董的结合体。她的嫁衣下摆铺展开来,竟是整个大昌市的地脉图。
“哥,吉时到了。“鬼新娘的盖头自行掀起,张幼红半张脸爬满金线牡丹,“把你的左眼,放进钟里吧。“
怀表时针指向“卯时“的瞬间,青铜钟表面的比丘尼尸体突然睁眼。张洞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到钟口,看见钟内悬挂的不是钟舌,而是缠满脐带的鬼婴。那婴儿手中攥着半块翡翠,正与他怀里的耳坠碎片共鸣。
“天地为鉴,鬼神共证!“杨孝天割破手腕,血线在空中结成婚契,“以张氏左目为聘,换鬼新娘镇守大昌二十载!“
剧痛从左眼窝炸开,张洞的惨叫声与钟声共鸣。当他被投入青铜钟的刹那,看见钟楼地板浮现七星棺阵的投影,每口棺材都在往外渗当票。鬼新娘的嫁衣覆盖整个寺院时,他残留的右眼突然窥见终极真相:
龙华寺根本就是建在巨型青铜怀表之上,大雄宝殿是表盘,藏经阁是发条盒,而鬼邮局的青砖小楼正从“午时“刻度破土而出。十八层地狱壁画里的恶鬼,正顺着罗文松的阴兵铠甲往上攀爬。
“咚——“
最后的钟声震塌钟楼时,张洞的右眼被鬼婴抠出。在永恒的黑暗降临前,他感知到自己的左眼正在青铜钟里跳动,与二十七个镇魂铃、四十九盏引魂灯、一百零八具七星棺椁共同组成新的封印阵。
血雨下了三天三夜。当李庆之从瓦砾堆里扒出张洞时,发现他的左眼窝嵌着青铜钟碎片,右手指缝紧攥着半张当票——票面金额是“阳寿廿载“,而当期人签名处,赫然是杨孝天用血画的押。
义庄门楣上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张洞用淌血的指尖划过青砖墙,砖缝里渗出的尸蜡正拼出“亥时三刻“的字样。他左眼窝的青铜碎片突然发烫,残存的右眼看见夜空裂开道豁口,纸扎的轿子正载着月亮往西天狂奔。
“吱呀——“
腐朽的柏木门自行开启,十二口薄棺列阵堂前。每口棺材都贴着黄符,符纸朱砂却在月光下蠕动,如同百足蜈蚣在爬行。张洞的鹿皮靴刚跨过门槛,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窜起绿焰,映出棺材表面烫金的邮局编号:丙寅七号至丙寅十八号。
“张先生,您的加急件。“
沙哑的嗓音从梁上传来,穿青布长衫的罗千倒悬而下。他手中的油纸包裹滴着黑血,邮戳盖着“民国十三年鬼月鬼日“。当包裹落在供桌时,三颗腐烂的供果突然爆浆,蛆虫在汁液里拼出“签收即死“的篆字。
铜钱剑刺破油纸的刹那,整座义庄的棺材盖同时滑开。张洞嗅到浓烈的鬼香——正是杨孝天怀表里渗出的味道。十二具尸体直挺挺坐起,每具尸身的太阳穴都钉着青铜钉,钉帽刻着张氏族徽。
“这是令尊寄存的货物。“罗千的烟枪指向东南角的棺材,烟圈在空中凝成契约残页。张洞的青铜左眼突然剧痛,视野里浮现父亲跪在杨孝天面前的画面,七星棺阵的图纸正铺在鬼新娘的花轿上。
供桌上的长明灯骤然熄灭。十二具尸体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钉在颅顶的青铜钉开始渗出黑血。张洞后撤半步,脊背撞上冰凉的棺材板——那口标注“丙寅十八号“的薄棺里,赫然躺着穿血旗袍的张幼红!
“幼红...“他的指尖刚触及棺沿,整口棺材突然立起。张幼红的尸身像提线木偶般坐起,旗袍下摆裂开,露出缠满青铜锁链的腿骨。最恐怖的是她的胸腔——心脏位置嵌着鎏金怀表,秒针正逆向扫过杨孝天的生辰八字。
义庄地面突然塌陷。张洞坠入冰窖的瞬间,看见四十九盏人皮灯笼悬在头顶。灯笼表面绘着往生咒,内里燃烧的却是活人油脂。罗千的烟枪在虚空划出火星,照亮墙壁上的告示:
**往生客栈入住须知**
一、子时后勿听棺响
二、丑时莫看镜面
三、寅时忌点鬼香
四、卯时休问归期
张洞的左眼碎片突然脱落,在掌心凝成青铜钥匙。当他插入冰窖铁门时,锁孔里传出产婆的吆喝声。门后是条青铜甬道,两侧壁灯竟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脐带缠绕成“邮局密道“四个字。
“张家少爷果真找来了。“杨孝天的声音在甬道尽头回荡。张洞疾奔而过,胎儿的眼珠随着他的脚步转动,瞳孔里映着二十年前的场景:母亲被绑在七星棺上分娩,产婆用青铜秤称量胎儿的灵魂重量。
甬道尽头是间灵堂,鎏金棺椁前摆着三牲祭品。腐烂的猪头突然咧嘴笑道:“看看谁回来了。“张洞的铜钱剑劈开棺盖,里面堆满沾血的婚书——每张落款都按着他的掌印,日期却跨越未来二十年。
灵堂铜镜突然映出鬼影。张洞转身的刹那,十二口薄棺从天花板砸落,罗千的烟枪戳在他咽喉:“该交房费了。“烟锅里的灰烬突然爆燃,映出惊悚画面——往生客栈的账本上,张洞的名字后面跟着血淋淋的“阳寿四十九载“。
“咚!“
怀表坠地的声响打破死寂。张洞趁机滚向供桌,打翻的香炉灰在空中凝成孟小董的脸。她的水袖卷起账本,戏服牡丹纹里钻出金线,将罗千的烟枪缠成蚕茧。张幼红的尸体突然出现在灵堂梁上,旗袍下伸出戏台水袖,将张洞拽出窗外。
冰窖外的月光染着尸绿,张洞趴在乱葬岗的坟堆间。怀表时针指向“戌时“时,他看见远处亮起灯笼——青砖小楼凭空出现,门楑上“往生客栈“的匾额正在滴血。二楼客房的窗纸后,无数人影正机械地重复梳头动作。
“这才是真正的鬼邮局...“张洞的青铜左眼突然能看穿墙体。客栈大堂悬挂着五层青铜钟,每层钟摆都是不同时期的自己:婴儿期裹着染血襁褓,少年时握着铜钱剑,现在的模样则被铁链悬在顶层。
客栈门廊的立柱突然睁开竖瞳,罗千从瞳孔里钻出半截身子:“既然来了,不妨看看您预订的客房。“他手中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每把钥匙都挂着长命锁——正是七星棺里那些锁的缩小版。
张洞的右眼突然涌出血泪,在掌心汇成地图:客栈五层对应五行,地下还有三层停尸窖。当他试图后退时,双脚陷入坟土,无数双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正拽着他往客栈移动。
“哥,天字房给你留着呢。“张幼红的声音从客栈柜台传来。她腐烂的指尖敲打着算盘,账簿翻开的那页贴满当票,每张票根都粘着张氏族人的头皮。
客栈地板突然变成粘稠的血池,浮尸们托着茶盘游来。张洞抓住浮木时,发现那是口迷你青铜棺,棺内小人在演绎杨孝天签订契约的场景。当他想看清契约内容时,池底突然伸出孟小董的水袖,将他拖向标注“戊字号“的客房。
客房梳妆台的西洋镜里,二十年前的张洞正在分娩。产婆用青铜剪刀剪断脐带的瞬间,镜面轰然炸裂。张洞的右眼被碎片刺穿前,最后看到的是鬼新娘坐在往生轿里,轿帘缝隙露出杨孝天半张溃烂的脸。
血月西沉时,张洞在客栈马厩醒来。拴马桩上绑着的不是骡马,而是罗文松的阴兵骨架。他摸索到地窖入口时,听见下方传来熟悉的铜磬声——正是永昌典当行里那尊会转头的弥勒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