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真是残忍,自己不愿意被吃掉,却把别人推出去。”侍童听得目瞪口呆,“要论弱肉强食、同类相残,你们人族可谓是天地之间之最。”
“老子等着你把自己洗干净。”田老头露出了贪婪之色,“不烤不煮不用孜然,原汁原味。”说着,还故意发出吸食口水的声响。
大块头摇头道:“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艰难的,非常情况下,牺牲一人能保住全族老小,总比灭族好。不过这只是个传说,未必真实,也有可能是用来恐吓那些不听话的小孩。但是漫漫岁月,无奇不有,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说呢?”然后,眼睛望着侍童。
一脸无辜,骤然被目光攫住的侍童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次不再躲在经验老者身后,而是贴着野人王的后背,从肩膀下方窥视,咕哝道:“人族真是愚蠢。”
“瞧不起人族,你何必穿这身皮囊?过来,老子替你脱了。”田老头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老子烂牙一嘴,嚼不烂细皮嫩肉,不过来点热腾腾的,红色的......老子将就将就,权且当葡萄酒喝。”
“你们...你们...别乱来。”侍童蜷缩在背后,双手抓住他腋窝下的衣物,小拳头哆嗦不已。“若是让老板发现我不见了,你们也逃不出去。”稚嫩的声音发出警告,听来却像是苦苦哀求。
“吃饱喝足先,管他酒肆老板还是鬼国国王呢。”田老头把头一歪,脸一横,沉声向下。“都说童子尿包治百病,看你的脸还是只雏鸟吧。”
啪啪拍着胸膛保证,大块头笑着保证,嚷道:“怕啥,甄爷在此。”不知是给侍童打气还是怂恿经验老者。
“好嘞,黄泉路上不孤独。”田老头笑了起来,咧嘴露出黑牙烂牙,就像厉鬼发出的催命铃。
见两人兴趣盎然,一唱一和,他是无奈至极,只能伫立原地,任凭两人恐吓侍童。
毕竟这一切,曾经他也经历过。
田老头的性情多变,时常教人弄不清这个身体里到底住了几个人,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然而,田老头就是田老头,像个喜欢玩游戏的孩子,全凭兴致。当然昔日暗夜钢军之士,大概从他救回经验老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魂飞魄散。不知什么时候起,田老头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暗夜钢军的气味,活脱脱就是一个不太靠谱的老父亲,如果人族的父亲皆是如此的话。人会老,老了以后就会重新变成孩子,只是不再长着一张稚气的脸,不再说着无知的话语。
可小扒皮的父亲却不是截然不同的性情,真教人困惑。祈祷马背上的男人重新站在他面前,只是那时,鹰眼还会把野人王从草丛泥洞里揪出吗?这个愿望似乎不太好,思及过往遭遇,他果断放弃刚对天穹所做的祈祷。
至于大块头,这个男人依然陌生,仿佛来自一个与荒极大陆全然无关的世界,一言一行都格格不入,既不像野林中人,也不似荒极大陆来者。
虽然弄不清大块头是谁?来自何处?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近乎可以确定眼前的大块头和田老头有相似之处,或许是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却不肯对人言吧。曾经好奇过,但人心比入古林以来所见所闻更为神秘。除非被允许,否则还不如撞墙,终究有撞破的刹那。
在四目的关注下,他身后关于猎物的气息近乎消匿。
“我们就在地狱中。”缓过神来,他出言提醒两人,扭头望向肩膀下方的小手,心生怀疑。先前那个正儿八经得瑟的侍童被黑暗吃了吗?
“我我我,我把...银...银币都都都还给你。”侍童从怀里掏出先前大块头给予他的银币,从野人王身后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大块头,像见了鬼似的,立即缩了回去,近乎啜泣。“还有...还有...其他,统统给你。”
突如其来的一切令三人无不面露惊讶,大块头和田老头对视一眼,然后望向他,用表情询问发生何事?
感受到目光的质询,“我哪知道?”他甚是无知,同样愕然,“我的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说罢,观察起四周,唯恐暗色之中真猫着什么。
“你在怕什么?”大块头问。
都在等待答案,只是他被紧紧抓住,无法转身与侍童对视。
“你们不要吃我。”侍童哀求。
“他们不是食人族。”他差点笑了出来,在侍童眼中,他们便是村民眼中吃人的野人。“出来吧。”再这样下去,侍童的十指必定要在他后背上扣出两个洞。
“那你们要保护我!”侍童提出条件。“田爷、甄爷,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嘿,孤零零地,居然还提条件。”大块头十分不悦,扬声怂恿经验老者,“我说田爷饿了吧,还是吃了吧,省得碍手碍脚。”
一声沉重呼吸应和,“甄爷言之有理。”田老头开始卷袖子,同时发出吮吸声。
侍童看见了满满敌意,背后的指头即刻掐住了他的肩胛骨。
就在此时,“放开我!”侍童嚷了起来。“放开,放开我的脚!”
他望着大块头和田老头,他们的双手分明鞭长莫及,断然不可能越过他的目光抓侍童的脚。除非,除非不是他们所为,一个念头闪烁,决斗的警惕立即在血液里沸腾,野人之怒即刻苏醒。
闻言,大块头和田老头的脸也骤然变色,和他一般反应,都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双脚,确定安然无恙之后,便一左一右越过他的肩膀,将粘在他背上的侍童拽了出来。
转身,他一回头便看见紧闭双眼的侍童,双手在空气里一阵乱抓,犹如被狼群包围的小孩。
此时,大块头仗着身高的优势,已将侍童提起,与自己肩并肩,然而他们却没有看见乱踢的双脚。
霎那,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啪得往地上落去,只见两道暗色如木拐垫在侍童脚下,说不出的诡异。宛若是刚出水时,水分两束朝脚底处流落,可此时,更像是暗色从地下爬了起来,以侍童双脚为藤蔓攀附,刚刚融为一体。
三人立即低头,再度拔起左右脚检查,暂时无恙,但暗色还在继续钻入侍童的脚底板,他们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生长。望见一地暗色,竟然无一点空隙。抬起头,他看见鹰眼犀利,头顶上传来大块头沉重的呼吸声。
稍微冷静的侍童见状,浑身继续哆嗦,蜷着身子直往大块头身上缩,恨不得钻进大块头的身体里,颤栗从小脸上的皮肉里渗透出来如水中涟漪荡漾。
“救我。”侍童望着自己的脚底,艰难地吞出两字。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抽出了匕首,从侍童的脚底板下飞过去。暗色被切开,与地连接的部分暗色立即如水一般瘫软在地,而已包裹在侍童脚底板的那部分却并没有停止,继续不管不顾。
“这是什么?”他发问,有一霎那手臂失去力量,只剩下空虚。待至恢复对手臂的控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沥青?”田老头猜测,踮起脚尖,样子特别滑稽,活像个走钢索的小丑,如弓一样偻背。
“沥青可没这个能耐,断不会自己攀附,分明是活物。”大个子将侍童提得更高,观察着变黑的双脚。
“救我。”侍童发出求救。
就在一人一句的顷刻之间,暗色已经强行霸占了侍童的小腿肚,上下牙齿的碰撞声越发大声,入耳犹如巨大的敲击声。稚嫩的脸毫无生气,双眼爆出,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喘息声,侍童就像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小东西。
三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暗色如墨汁急速向膝盖喷射,膝盖之下已和上下前后左右的暗色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好像那不是侍童双腿,而是抢来的颜色。
眼看小腿就要不保了,可谁也不敢伸手触碰腿上暗色,就像恐惧瘟疫似的。大块头急得直挠头,额前汗水直下洗脸,咬破下唇,沁出血腥。
“可有主意?”他低头望着田老头。
经验老者显然也是从未经历过,毫无主意,脸上沟壑纵横交错,短而稀少的胡须近乎根根站立。
“要不,砍了?”大块头建议。
“砍了吧。”田老头做了个决定。“老子现在什么都想不出来,砍了还能保住性命,照这个速度,估计一会儿,整个人都被吃个精光。来者不善,这黑不溜秋的东西看样子要鸠占鹊巢,谁教你最是细皮嫩肉。”
侍童已失声,只有脸皮在抽动,只剩下两个眼珠子还在转动,似乎要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他直视侍童,“你知道这是什么?”
“快说啊!”田老头催促,“还掖着藏着,还留着当陪葬品吗?”
侍童翻了个白眼。
“你看我什么意思?”他感觉到侍童目不斜视的暗示,心中猜测,脱口而出。“我能救你?”
闻言,侍童轻轻动了一下下巴。
“如何救?”他并不知道如何对付暗色的吞噬。
侍童的眼睛落在他的腰部。
“你倒是说话啊!”田老头急得想掰开侍童的嘴,却被大块头及时阻止。
“他们好像能沟通。”大块头判断。
“腹语?”田老头顿时炸了,怒火燎开,“都什么时候了,还防着老子,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大块头按着田老头如按着炮竹,“你儿子能读懂眼神?”
“臭小子没这本事。”田老头摇头。
“老呆头鹅,稍安毋躁,静观其变,反正我们也无可奈何。”大块头说出发现,“侍童好像无法开口了。”
“不会吧,”田老头惊呼,“吃得这么快?”
大块头点头,随即,给他和侍童腾出空间,并保持大家一定距离,以免空隙太大被迫分散。
受到目光的指引,他直觉确定对付暗色的东西就在自己腰部。
“刚用过匕首,显然不可以!”他急得热汗如雨下,先前的雨水没沾衣,此时的汗水却真真实实地浸透了他的背。
不断翻看自己的腰部,倏然,他抓起一个火种打开,遇见空气的火种,立即冒出火光。一个大步向前,对着侍童的下巴一烧,一丝焦味钻入他的鼻孔里。
只听见一声惨叫,侍童开口大叫,“从上往下烧,将它们原路逼回去,否则逃到脑子里,就完了。”
还未等侍童喊完话,他已经动手从下巴处往下逼。火光每到一处,旋即相对应的身子部分就会恢复知觉,焦味也随之越来越浓。
“烫到了,往下。”侍童指挥着火光移动。“往左边,左边肋骨还有。”
“这小子兴许真能读别人在想什么。”大个子问田老头。
田老头闻言一楞,爆笑出声,“大兄弟,其他本事臭小子可能真有,他读书都不会,何况读人。”说罢,立即皱眉,有所感慨。“瞧瞧,这转眼功夫,臭小子都快比老子高了。”
伸出手臂垂落,顺势环在田老头肩上,大块头心生羡慕。“看着儿子如小树苗拔高,作为父亲自然也是成就感十足。等这事过后,落了空闲,我要领养一群儿女。”
四人分两边,仿若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