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速向前，周身有流动的异样。旋即，破左耳便发现零散的光开始在他们四周聚集，显然田老头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不过这是地狱，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似乎都不值惊讶了。然而，地狱和传说中的描述毫无干系，无论是人族的还是野人族。因此，在此地听到的传说，大概也就是一种传说，是作不得数的。好在，所有的传说都有矛盾冲突处，这倒教他心安理得地轻松起来，不再过分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若是有人被传说所困，犹如置身于沼泽，实则也是常理之中，谁不觊觎永生呢？
“人只要不吃不喝几日，便会死翘翘，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永生只是活着的一部分，难道不是吗？可惜，这种想法，骨头人是不会接受的。他们羡慕人族的好，却不又鄙视人族羡慕长生或永生的好，太小气了。”他对田老头说出心里的所想。
“不能这么说。”田老头显然有不同的看法，“事实上，人族的好的确是自己不自知的。比如那竹鬼们，他们兴许也能长生，甚至永生，那又如何？天大地大，人族拥有的世界是最完整最繁华的，这是传说里任何一族都无法比拟的。人生虽苦短，可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然而其他族类未必能做到如此，自然也是享受不到其间乐趣。”
“老头，你想长生吗？”
“不想。”田老头毫不犹豫拒绝。
如果人能长生，白爷爷就不必......对此，破左耳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已经和田老头一般高了。“谁想死，没有人想死，就连阿猫阿狗都拼命活着。”起码大多数人，包括他也是这么想的。
“老子不是阿猫阿狗。”
“若是能活很久，那你就可以喝更多美酒吃更多肉。”他相信这些足够诱惑老头。
“长生是个很笼统的说法，竹鬼也是长生，骨头人也是长生的，但是长长久久活着后，一样会死瞧瞧，且可能比人死后还惨。”田老头似乎不为诱惑所动，依旧兴趣缺缺。
“那永生呢？”他不信老头对此毫无执念。
“怎么，臭小子想永生了？”
“永远不用死，有何不好吗？”
“永远都死不了，有何好？”
这刹那，他哑口无言。的确，如果永远死不了，倒是也麻烦，就像永远不会醒，永远不能离开这古林......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想过。
“活着总比死了强，这话是你自己说过的。”他只好算起旧账。
“那是对做人而言，而不是强行改变做人的规律，这是两码事，不可相提并论。人从娃娃落地到两眼一闭两腿伸腿死透透，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就像那花那果一样道理，都是有始有终的一种自然规律。既然做人就得遵守做人的规矩。就算人死后还有复盘机会，那也是另一个人了，绝不可能是原来的人。那做人是不是得好好做呢？否则才是真真吃大亏了。”
田老头对于长生和永生的看法，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以为田老头对于长生不老执念应该比他还深，毕竟老头是经验老者。都说得到过的就不会舍得放手，贪婪便是想永远得到永远不放手。难道他长高了，老头也长了其他心眼？
“做人太吃亏了，桫椤树都可以活那么久。”他忍不住抱怨道，“天地对人未免也太小气了，就给人这么一点命。如果传说里的长生和永生是真的，那多给人一点，让人活得久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看天神就是心眼小，又爱记仇。”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想当堂堂野人王，就臭小子你这肠子，能容下个屁。何况，这也不是天神能随心所欲做的规矩，你怪错对象了。”
“那应该怪谁？”他困惑了，难道还有比天神厉害的人物？
“老子怎知道，老子又不是无所不知。反正人就是活这么长，有人长点有人短点，但都在人的规矩里，要是突破规矩了，就像竹鬼统统出了林子，那岂不是乱套了？”
田老头又企图忽悠他，有时都不知道脑子所装的究竟老头的想法还是他自己的，而这个念头也是最近刚冒出来的。兴许是野人脑子终于动起来了吧。难道脑子真和手脚一样，越用越灵活？
“凭什么人就不可能长生？竹鬼可以，女族可以，蛇族可以，鬼王可以，骨族可以，就是人不可以，明摆着欺负人。”他越说越生气。
“臭小子，你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吗？否则长生都嫌无聊，何况永生？这种事情，光用脚指头想想未必是什么好事啊。瞧瞧竹鬼，活得够久吧，整天关在竹海里寄生竹子，和那咸菜坛子里腌制的咸菜有什么区别？咸菜起码还会腐烂，竹鬼只能一直保持一个鬼样，就在那么点地方里头转悠。若是让老子选择，活得差不多就得了，没有必要非得长生或永生。做人嘛，逍遥快活才是最实际的，其他都是贪念。再说，他们都不能以人的皮相出没，可见做人自然有做人的好处，没有必要妄自菲薄，长妖魔鬼怪志气灭自己威风。”
似乎有几分道理，不，他不能被老头随便几句话就诓骗过去。“当然，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必须坚持。
“比如？别说那些加入暗夜钢军之类的屁话，那日子比你当野人王可苦多了。成天猫在长屏里，阴寒裹身，冷心冷肺，想喝口汤都要靠做梦。臭小子做野人时，起码还有个石洞，还有热泉野果野菜野兔子。”
“我......”
“也别说你要当野林第一勇士。”田老头堵住了他的嘴。“决斗台是永远不会塌下的，永远有新的挑战者，而勇士是一时的，没人能永远的勇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勇士自然是轮流当的。臭小子执意要当个勇士玩玩，那便去把眼下擂台上的所有勇士打趴下即可，又有何难？只是目前，野林并没有第一勇士的称号，更无一个擂台可以决出第一勇士。别忘了，野林有七子七族啊。”
“我......”他迷惑了，什么时候起，勇士变得这么轻而易举了？以前，田老头可不是这么说的，天下除了女人嘴，还有老头的嘴也是不算数的。“老头，你想做什么？”他想听听老头究竟有何愿望。
“去城里生活呗。人嘛就得活在人群里，才有滋味。再说人族生活也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实是残酷的，人族和野人一样也是需要自立更生的。”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从荒极来，难道一路还没看够吗？”
“做人的滋味才是最让人贪婪的。老子就是喜欢做人，妨碍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了？”
“所以你想当绣娘的爹爹？”他脱口而出。
“儿女成双。”
“经验老者的愿望真是俗气。”他皱起眉头，从未想过老头的愿望这么简单，太不像老头会说的话，听起来却像真的。“你娶个女人就可以实现，不难。”
一生叹息。“你以为是个男人都可以当爹爹啊。”田老头说。“竹鬼和骨头族为何比人活得久？你以为女族那些妖婆们为何生不了孩子？要是他们所说的有几分可信，那长生也是有代价的。”
“等出了古林，我就当个真正的野人王，好给你娶个婆娘，一个不够就十个，总归能生出绣娘那样的。”他一边说一边暗自记下，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想为田老头做点什么，原来这种感觉这么好，仿佛有股气流如温泉水暖着心口。
“看来老子这个爹爹，做得还是有模有样的，起码臭小子还知道孝顺二字。”田老头终于笑了起来。
“老头，你当真不想长生不老？人生苦短，拥有永不完的明天，有何不好？”他的确不明白。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田老头语重心长道，“臭小子，人要是不去做他应该做和想做的事情，一天拖一天。拖着拖着，就算是用不完的明日，终究也不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因为反正有明日。一锅炖肉放在那里，人要是不张嘴去吃，一个个明天过后，那肉还在锅里，可还是原来的肉吗？”
田老头的话，一时半会，他还消化不了。“吃肉和明天是两件事。”毕竟经验老者，经历过的事情比他多，自然也就懂得比他多。
“做人和活多久也是两件事。人生的意义不在乎长生不长生，而在于做人本身。”
“老头，你哪来的这么多歪理？”他直觉老头进入桫椤林后，变化越来越大，许多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也变得不算数了。
“书上写的，老子乱看的。”
“那就不是真理。”他想，书上的故事和嘴里的传说一般都不可信。
“也没让你全信啊。臭小子，老子也不太会做人，这不也在学着做人，奈何偏偏闯入桫椤林，尽都碰见妖魔鬼怪了。至于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理，我们不是正在做人，做着做着不就知道了，实在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去纠缠这些问题。”
“经验老者居然谦虚了？”
“做人呢，老子没经验，谦虚个屁。臭小子也是要成为勇士和野人王的男人，那就更要做自己，不管是谁告诉你什么，你都要自己去琢磨。要是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还照做，那是傻子。傻子是成不了勇士和野人王的，就像那大力，四肢发达，空有力气，还不是被套住了脖子。且妖魔鬼怪祸害人的事情也不少，说明能长生的未必都是好东西。”
接着，他们又如往常相互揶揄了彼此几句。
“人族贪婪越界，也是咎由自取。”
前方光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同时惊吓到他和田老头，此时才想起此行竟然还有那大盗等。两人顿时尴尬无比，立即闭上嘴，不再胡说八道。那大盗是石头吗？居然能忍这么久才出声。这耐心真叫人背脊发寒。
须臾，双眼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四处皆是亮堂堂，仿佛是光聚之所，双目在这里成了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