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怪鸟正停在树枝上啁啾，还有嗡嗡声.....
他看见了！
就在同时，呼哧呼哧喘息的田老头猛然回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
密不透风的树叶编制成华盖，将烈焰喝阻在头顶之上，树下阴郁犹如灰黑色的冷光稀释着皮肤上粘稠的热气。
鸡笼般硕大的蜂窝在树干和树枝的三角处安家落户，不！是一个大部落直接拦住了他们的捷径，蜂窝这端斜长而出，另一端直接躺进窗子。
一条半死不活的藤蔓从树干上缠绕而下，末端生有一节枝，毛须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末端已入土。从碾踩的痕迹判断，定然是什么动物喜欢从毛须上反反复复来回来回。藤蔓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索具，已等候许久，抬头就可以看见敞开的窗户在朝他们打招呼。
没理由绕道！伸出舌头舔舐已经干裂的嘴唇，他人清楚靠近窗户最近的水缸依在那个拐角处，更清楚原路返回，就意味着得爬上那镜子般的峭壁。
暑热在加大胁迫，他却毫不犹豫放弃了第一次前来银杏树林的凉爽路径。
在那条路上，有一处清凉透心的泉水自高山而下，在茂密的野草下流淌自去。好几次，他都看见女人们一忙完手头的事情，就会三五成群围坐在草地上畅聊，俯瞰而下却不见她们的双腿，除了膝盖依然摆放在草地上。因此，他们只好从后门进入，选择了更为幽僻的孤岩而下。
这是在一次偶然消食的溜达中发现，原来在族长之家的顶部，竟然有一处空地。看起来并不是刻意建成的阁楼，仿佛是搭建屋顶时的随手而为，孤孤零零地悬空在横梁之上，藏于夹角。从下而上仰望，根本无法察觉阁楼的存在，横梁遮掩下形成视线的盲点。灰尘可作画布，蜘蛛网随意悬挂，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一角的存在。他曾带了一个人前去，并只在有床铺大小的地方流下过汗水。
此刻，静谧比起暑热更为逼仄。
“臭小子，老子对烤蜜蜂可没什么食欲！”田老头的声音明显颤抖了几下，“这玩意齁腻。”
低头看了看胸膛，他又看看经验老者，两人皆是裸着上半身，再抬头望向蜂窝，越发觉得小东西虎视眈眈。落叶从他脖子上刮擦而下，顿觉得冷飕飕。
“要不，”田老头若有所思，随即轻声提议道，“要不你......”
头皮发麻，仿佛已有好几根针在胳膊、脖子、后背试探，“我不饿。”他憋着声音，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极力克制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痒意。
大脚趾在鞋子里抠着泥土，他忍不住四处张望，寻觅着其他可能。此时头皮已阵阵发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除非从孤岩原路返回。他很清楚之所以选择这扇窗子就是因为靠近孤岩，又处于族长之家的偏僻一角。平时巡逻的士兵不会留意被孤岩堵住的窗子，奴仆更不会跑到此处偷懒。
“臭小子，你是野人吧？”田老头多此一问。
嗡嗡声越发大响亮，“人皮都一样，你早不是细皮嫩肉。”他毫不犹豫扼杀老头的幻想，并咬牙切齿闷声道，“你休想。”
从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了第三只眼睛，望着叶冠繁茂的老树，田老头压低了声音说：“还是鸟儿好，鸟兄弟可否借翅膀一用？”
丑鸟怪叫几声回应，却未引起蜂族的关注。
“不肯借哪，那可怎么办好啊？”田老头继续自言自语，他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鸟兄，总不能进去借个火把驱蜂吧？”接下来的话却是说给人听的。“谁选择的路，谁就有责任把它走完。男人大丈夫要勇往直前，区区一个蜂窝有何畏惧？蜜蜂兄弟，你说老子的话在不在理？”
“你来！”他自然深知这蜂的厉害，野人的狡猾比不上人族，但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也不会轻易抛诸脑后。
此蜂体色鲜明，黄黑相间，身子长有似虎斑纹，凶猛更似老虎。小东西腹部末端的螯针令他记忆深刻，远远站着浑身却冷颤不已。此蜂筑巢喜欢在树枝上、地窟中，伶俜山的野人族常有大意者被此毒蜂攫了性命。
眼前蜂巢的大小，至少有成千上万只蜂。他打量了一眼田老头的双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野人之怒，呼吸愈发沉重。
“欺负老子不识蜜蜂？”田老头尽量压制着他的脾气。“不就是大点，身子长点，有啥好怕的？要是油炸，它们就是一包花生米，刚好下酒。”
“你死了，休想我带酒祭拜你。”他不敢轻举妄动，冷汗簌簌扑下，声音还是从牙缝中溜出来。“它们不喜欢寒冷，一般只在温泉附近安家。古藤女族就是一个大蒸笼，正和它们喜好。它们的攻击性极强，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毒蜂，许多野人都命丧它们的毒针之下。”
“难道，此树就是你我父子今日的葬身之所？”田老头膛目结舌，呼吸声骤然消匿，靠近他，等待希望，转瞬又自我安慰。“臭小子，别危言耸听，不就是蜜蜂嘛。这一路，什么怪事没遇见，不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区区一个鸡笼子，岂能难倒一个野人王和一个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
身体散发出的热气，夹裹着汗臭味堵住了他的鼻孔。实在受不了，他终于后退两步，将自己和田老头拉开一道缝隙。
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止不住从丑陋的脸上滚落，从下颚重重摔打在胸口中央，然后随着凹处一路流进腰带内。
“它们不会恰巧对光着上身的男人很有胃口吧。”显然，田老头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可口美味。“巡逻长屏多年，什么苦难，老子都挺过来了，总不会冤死在这里吧。这黑压压的一片，老子身上这点肉，也不够每只都啃不上一口。”
“它们不是秃鹫。”这句话，已经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及时最好的安慰。
“要是秃鹫就好了。”田老头抹了脸上汗水。“若是秃鹫，老子还有办法可想，眼下老子就算喊破喉咙，它们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老皮粗厚，被咬一两口，应该死不了。”他挤出了经验之谈。
“臭小子，你觉得它们会也崇尚勇士精神吗？”田老头脸上挂着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摆明了不信。“你以为老子没有见过蜜蜂吗？想当年，老子被咬得满头包子的时候，你还不是个豆子。想诓老子，你还嫩点。”
勇士精神？他自然知道不可能。“若是一只只轮流上，那有什么可怕的，一掌拍一只一脚碾一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话可以调节气氛，任何一句试图安慰彼此的话一旦脱口而出，好像都火上浇油。何况此时还是夏季，到了夏季，温泉附近毒蜂的子子孙孙刚长大，最是想见见世面的时候。看着前方的黑团，它们个个都在等待，迫不及待想尝尝人肉的味道。“老头，你觉得它们看见我们了吗？”他望着前方的视线，不敢迅速移动。
此时此刻，无数只小眼睛正在嘲笑他们的无知。虽然无法一一看见，破左耳却感受到了滚滚蜂眼的围攻。
“虎头蜂啊？”田老头突然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随即咬牙切齿道，“哎呀，老子想起来了，儿时老子......就是老子还穿着开裆裤满地吃土的年纪，见过这些小家伙。不过，那时候有人拿着火把把老子和其他人包围起来，才无恙。难怪看着眼熟，原来竟是昔日仇人的子子孙孙。该死的，这些家伙可是什么道理都不讲。”
真是蜂如其名！“虎头蜂，”他重复了一遍。“反正我是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睛始终定在一个位置，不曾移动一寸，刚刚隆起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降下。
“老子对捅蜂窝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要不，实在不行怎么来怎么回去，从那峭壁爬回去。”田老头建议，下一句话出口便自觉得艰难，轻轻长叹一声，“那可是壁虎该走的路啊，老子最不喜欢和别的东西抢道。”
树荫庇佑圈下，依然无法抑制田老头俩脸上的滚滚热汗。
他才是最不愿意回头的人！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那镜子般的峭壁能夺人心魄，犹如跌入一个无法自控的梦境中，久久不能清醒。他情愿让虎头蜂包围，眼角余光往身侧飘去，久揪着丑脸犹豫不决。
经验老者看穿他的为难，急声催促道：“臭小子，有屁快放！”话刚出口，田老头却连忙捂住了嘴巴，把放字塞了回去。
“左右都是个死，反正就没有一条属于人走的路可选择。”他只好坦白，依靠记忆指路。“往那边走，可见一个水塘的小一部分暴露在墙根下，大部分在族长之家内。从水塘底应该可以进入，可以不用捅蜂窝。”
第三只眼睛撑开，缓缓移动上前，有吞人的气势。“不早说！”田老头终于嘘出一口气，左脚已经迈出去。
“可是水塘旁上方是一个更大的空地，其中饲养着许多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什么颜色都有。”他只能据实以告。
闻言，田老头刚提起的左脚旋即僵硬在半空中，咬着后槽牙咯咯直响。宛若在咀嚼小石子。
“什么样的蛇都有。”他补充道。“杏子喜欢吃蛇羹，最爱蛇胆清毒养颜。你说过，女人为了美，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收回左脚，踩在原来的凹处上，田老头扭头望着蜂窝说：“你说过它们不吃人肉，臭小子，这时候千万别诓骗老人啊！”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