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倒!
灌下一坛米酒的白爷爷终于倒在石床上,鼾声与肚腩此起彼伏,似雷轰耳,震动石洞。
火炉放在床腹内,木头还剩下半截,中空的石床烧得暖和无比。
酒罐子倒在床脚,破左耳捡起罐子朝嘴巴直倒。摇晃了好几下,一滴都未落下,直至舌头泛酸,他才不敢原地将瓶子轻放在藤篮中。
“白爷爷!白爷爷!”
又连续叫唤了好几声,他蹑手蹑脚靠近,轻轻将石床上的侧躯一推,腰背上的匕首已赫然在目。毫不起眼的匕首来自人族,却是白爷爷的宝贝心肝。往日看上一眼都有被挖掉眼睛的危险,何况是他正伸出的右手呢。
豁出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白爷爷的红面盘,一咬牙,右手一抓,他拔腿就跑。
迎风而冲,双腿飞快从地上跃过,如蜻蜓点水般。不一会儿,他已站在昔日的老地方,平原依旧,只是不再有银狼相伴。
熟悉的冷风刮脸,如岩峰般决绝。
“终于得手了。”他转身,对着狼头山仰天长吼,一声狼嗥,“银狼,你看,这就是人族的匕首。”
然而只有虫子在爬,鸟儿在叫......
四周却没有再发出熟悉的回应,唯有阴冷在鼻下沉甸甸地挪动,宛若是一条河水擦走所有的热息。
刹那,失落感喷涌而来,一下便堵到喉咙,他近乎窒息。弯腰对着岩石,张开嘴巴猛咳了几下,才打开喉头,恢复呼吸。旋即,一扭头就见右边空地上躺着一截腐烂的树枝,蚂蚁大军翻山越岭,举族迁移。
擦拭去嘴角的口水,“不拦你们的路,你们走吧。”他低头对蚂蚁说。
尔后,一路狂奔来到最高山顶呼唤,狼头山与灰色天穹融合在一起,他试图把这个消息通知银狼。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想摸一摸这宝贝,然而白爷爷从不放松警惕,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好奇心随着他的身体长大,窥视的欲望越发浓烈,仿佛有无数的细针在他身体里拼命地向外伸长。再不动手,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刺猬。
“如果不是你这个破东西,白爷爷不会打银狼,它就不会离家出走。”他骂道,胸口咚咚直跳,难以平息,紧握在手心里的宝贝却实实在在,终于可以目睹真实模样。“银狼,我帮你看。”一股迅疾的热流,在腿、胸腔、胳膊里剧烈颤抖,使全身血液刹那沸腾,随即将热量带到头部与心脏部位,犹如红亮的木炭。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他将亲眼目睹宝贝的模样,在白爷爷醒来前必须瞧个仔细彻底。
环顾脚下,迅速扫射空寂,一块平整的岩石墩殷勤现身。
就像个准备好的宝座,他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屁股落坐其上,眉头却倏然一皱。
立即起身,破左耳拔腿往山顶最高的那块石头飞掠,最后在半身暴露在悬崖外耸立的岩石边坐下,荡着双脚望着狼头山发了好一会呆。人中愈发湿润,就像有泥鳅正往嘴里爬,举起右手,看见污泥覆盖掌心纹,分不清是泥巴块还是手掌。
在鼠皮缝制的衣服上扒拉了好一会,终于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擦拭几下。随即鼻孔冲着脚下空地喷射两道,反复几下,才擤干净鼻子。他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呼出,即刻化成阴寒气息,被空寂吞噬干净。
岩石如冰,他端坐其上,背脊打直,视线畅通无阻。一道冷息即刻从岩心升腾而起,直钻两瓣缝隙,如刀刃扒开皱褶,肌肉忍不住收缩。伸手一摸,才发现,裤裆下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半掌长的口子。凌冽寒风扑面而来,割过他的颧骨似石头磨过。拉起衣尾垫底,收紧兽皮,他手握树枝不断翻动岩石上的匕首,目不转睛良久,直至匕首重叠也未瞧出奇特,方才抬起额头。
不过是全身污浊的破物,脏兮兮似一截老木棍,通体纹路被时间磨平,已然无法辨识原来的模样,还不如任意一块石头锋利。最后,他索性将匕首放置在眼皮底下检查,却见几只蚂蚁从缝隙里爬出来,竟大摇大摆离去。
眼皮越来越沉重,还是一无所获,匕首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什么奇特的怪事发生。失望点燃腹火,随手重重摔在身侧,他跳了起来,踩了一脚不解气,碾着匕首怒骂。“骗人,根本不是什么厉害宝贝。一定是人族欺骗了白爷爷。山下的人族都是狐狸,老狐狸!”
愤怒未消,岩石为席,双手后环枕着头,他越想越生气,一阵忙活,就为了这么一个破东西......
一把抓了起来,他起身对天而望许久,愣是没有半点可疑。木头竹子都比它锋利,他实在无法看出破东西,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不及他的手掌宽大,也不如他的前臂粗长,所形容的厉害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人族之嘴说出的话果然是野林最不靠谱的风,可惜牛族部人却以为真,阿敢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该死的,白爷爷居然被骗这么多年,而我也信以为真,银狼还因为它被暴打逐出。故事就是猎人的红眼睛和锋利的箭,盯着一个猎物射出箭,能射多少算多少。谁信谁就是个大傻子。”新旧怨气结成团挤爆他的胸膛。好奇已如木桶里蓄满的雨水全部倒了个干净,点滴不剩。“破东西!该死的狐狸!......”他连声咒骂,手臂扬起,准备往悬崖下一丢了事,然而右手却停在半空中,一条细缝隙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重新坐了下来,左手抓头右手抓尾,两手齐用力,喀嚓一声响,宝贝一分为二。拔出之物依旧黯淡无光,钝迹斑斑,在手指上轻轻划过,还不如一片叶子锋利。仍然不死心,他用力切手掌,手心除了一道泛红的痕迹,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不是他皮厚就是宝贝无能。
“连肉皮都切不进去,真是废柴。”往身后一丢,重新躺下,他闭上眼睛,好让山顶的寒冷吹熄满腔怒火。
“如果是废柴,白爷爷为什么如此宝贝,连正眼都不让我瞧一瞧。”他翻了个身侧卧,摸着匕首开口的黝黑油脂,一条破裂的新鲜痕迹缠绕在上。“白爷爷绝对不可能从来没有打开过。”对此猜测,他无比确定。怎么看都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实在不如随地捡起来的石块实用。细看外壳已经模糊,凹凸趋同,难辨图案,污浊填满所有细纹,不知道画了什么。就算丢在显眼处,也不会引人注意,更不会有人想要占为己有。
故事就是故事,也只有阿敢信。
然而,白爷爷竟然是牛族野人,这个事实如蟒蛇缠在胸口,难以释怀。毕竟阿敢不是一个擅长编故事的野人,何况小野人眸底的恨意比石洞里的炉火都要炙热,且从未间断。
“浪费,那酒本来可以喝上十几天,这下可好,明天还得下山。”怒火无处可泄,他只好猛踢挨着岩石的树枝。“切肉都嫌钝,白爷爷被骗了。狐狸从来都喜欢装无辜,好迷惑猎物一步步走进它早设好的陷阱。我一定要告诉白爷爷真相,他的白头发都快拖地了,可不能继续当笨蛋。现在我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然后下山,经过野菜地时拔一些水芹萝卜。天啊,水芹......”
一思及此,沉重的眼皮骤然坍塌下来。
一股令人作呕的水芹味道悄然从鼻孔下钻入,自从那次经历之后,水芹的味道就彻底变了,变得更熏人。强忍不适,俯身用手拔起,熏得他晕眩作呕,差点用匕首捅心窝,可惜废柴无用......
寒风如浪扑涌,水芹臭味逐渐消逝,鼻子开始有些发痒,他伸手揉捏了几下才舒服,难道是做梦?
不会的,他早已被梦神抛弃了。
他翻了身体,如壁虎趴在岩石上似醒非醒。左脸冻在岩石上,懒得睁开眼睛,只想再多睡一会儿,可断断续续的窸窣声一直在耳畔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