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兰·罗曼口岸】
“给来到这里的人,不论是谁,来到这里是什么目的,如果看见了这一封信,请你不要去我的房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为了不让这个居所里充斥着那难闻的味道,我把窗户打开了,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应该不会有多好看,所以不要打开房间的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拿去吧,希望这些小东西能够帮得上你的忙。”
尼古拉·哥白尼正在朗读自己的遗书。
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朗读自己的遗书,那一封属于自己的遗书,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如果每一天都有可能迎来死亡,那么就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若是睁开眼,就意味着自己又得到了一天的宽容。
“感谢您赐予我的新的一天。”他对着十字架垂下头颅,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口绘制出一个圆,一个交错起来的圆,“对此,我将为您奉献我所拥有的感激,并宣扬您所给予的一切,谢谢。”
祈祷结束。
在祈祷这个行为结束的那个时间点,哥白尼收敛了脸上的神情,他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将那一封遗书折叠好,放回到了柜子上,他拿起自己的那一根拐杖,撑住地面,他用一种缓慢的速度行走,极为缓慢的速度。
毕竟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哥白尼是一位老年人,他那白色的蜷曲短发,和消瘦的身体是最明显的痕迹,他的左脚因为早些年的某个意外而落下了病根,走路的时候会有一些颠簸,他喜欢用一根木质手杖作为拐杖,说实话,这就是一根拐杖,在他的使用环境之中,这根拐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
他穿过那几张椅子,木制的椅子,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许腐朽,不过还算是结实,光线穿过彩绘玻璃,照亮了空中凌乱的一点灰尘,他的脚步依旧缓慢,抬起拐杖,放在地上,向前一步,抬起拐杖……他重复着这样子的动作,直到走到门前。
他抬起手,按在那一扇门上,他用力推动那一扇门,嘎吱嘎吱,门开了。
“早上好,神父。”有人说。
“……早。”哥白尼说。
哥白尼,罗曼口岸教堂的神父。
整一个教堂只有他一个神父,没有别的人了,没有修女,没有任何其他人,哥白尼一个人负责了整个教堂的工作,清扫、祷告、告解,一切教堂的职能都由这位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年人进行,好在罗曼口岸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倒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负担。
“神父,恩泽落下来了。”有人说,“已经有人去回收了。”
“老样子。”哥白尼说,“我相信……这些事情你们能够自己处理好。”
从空中落下的恩泽需要回收,然后解读,若是按照以往,这些东西会被送到卡昂佛尔,或者某些独立的研究会之中,让专业的人来处理这些东西,哪怕只是拆解,也是一种复杂的过程,那些构造物的制造方式往往都涉及到了一定的内核保护,贸然拆卸它们,很有可能会破坏掉内部的结构。
哥白尼将门完全推开之后,他拿起了放在门旁边的扫把,在早晨的时候,他会先把教堂扫一下,即便他需要拐杖才能够行走,没关系,他拥有时间,他拥有一整天的时间,他可以慢慢来,直到那阳光再一次落下。
罗曼口岸……不,应该说,这一片地区的人们所信仰的,基本都是‘创造,破灭,偏爱’这一位天使,祂于天空之中坠落下来的一切创造物,是指引每一个人前行的航标,祂是善良的,毋庸置疑,祂是绝对善良的,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祂是绝对善良的。
从这个教堂看向天空,能够看见天空之中的那些黑色,那些黑色悬挂在天空之上。
“那些东西是什么呢?”他问。
……那些东西是什么呢?
哥白尼,尼古拉·哥白尼,他并不是出生在罗曼口岸,如果是按照区域来说,他的家乡应该是弗兰里河河畔,那一条折向西流的河流,他对于那里的印象就是白,白色的建筑物,还有那一片的植被,建筑物和植被融在了一体,那些白色的房屋被些许绿叶覆盖,不远处就是繁茂的森林,那是自然,真正意义上的自然。
靠近中央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城堡,他没有去过那里,那个城堡是某位贵族的所有物,至于哥白尼,他连靠近那里的机会都没有。
哥白尼的父亲死在他的十岁,于是,他被送到了舅舅——务卡施大主教的家中抚养,舅舅是一位人文主义者,和当时波斯卡的知识界来往密切,也和车之乡的人文主义者是挚友,因此,在哥白尼还在念中学的时候,舅舅就经常带着他去参加人文主义者的聚会。
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去往波斯卡学医,在学医的时候,他对天文学产生了兴趣,毕竟,波斯卡和拉芙兰不同,波斯卡的天空并没有雾气,在那里,他能够看见浩瀚的星空,他利用学校的‘捕星器’和‘三弧仪’观察过月食,也研究了星空,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又辗转到了车之乡,基于舅舅所拥有的人脉资源,他攻读了法律、医学和神学。
那段时间,他生活在占星术的圈子里,他了解了天文学的理论,学习了天文的观测技术,但是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他便停学,因为的拉芙兰,具体一点,是在弗兰里河的河畔,另一位贵族的骑士和弗兰里河这位贵族产生了冲突,作为一位在弗兰里河出生的人,他有义务帮助那位贵族抵御外敌。
于是他回到了拉芙兰。
在那一次的冲突结束之后,他留在了弗兰里河,为了偿还出国留学的费用,他遵从舅舅的安排,担任了教会的职务,于是,哥白尼主教就这么诞生了,他在弗兰里河北部学习教会法,在这个时候,他还在努力钻研天文学。
——直到那一次。
直到那一次,他没有把望远镜伸向天空,而是伸向了远处——罗曼口岸。
那一天,他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在罗曼口岸附近,四周,卡尔蒂安那片区域也囊括其中,在那里,他看见了‘黑色’,那是盘踞在天空之中的黑色块状物,并不规则的黑色块状物,在窥探到那些黑色的时候,他听见了某一种丝线断裂的声音,他的大脑,那些盘踞着天文学的思想出现了一些偏差。
那些黑色到底是什么?
“你说那些黑色?”
舅舅似乎是疑惑哥白尼所询问的这些问题,好像这些问题并不能够算是‘问题’一样。
“那是‘天使’的奇迹,那些黑色给卡尔蒂安带来了许多天使的构造物,就像你手中的这一盏肉烛,最开始的时候,肉烛就是一种被天使降下的构造,直到那几个工坊解析了肉烛的结构之后,你所熟知的‘肉烛’才能够成为每一个居所都拥有的庇护。”
“那在这之前呢?”
“在这之前,就需要依靠教堂了。”舅舅这么回答,“教堂本身也代表着天使的庇佑。”
直到很多年之后,直到舅舅逝去,直到哥白尼自己都已经垂垂老矣,他都不知道那些黑色到底是什么,不只是哥白尼,其实很多人都思考过天空之中的那些黑色是什么。
有的人说,那些是无法触及到的空无,那里不存在任何的人为因素,那里是天使的恩泽,作为人类无法触及到那里的一切,那是不能够接触的世界,触及到那里的一角,都有可能触怒天使本身。
有的人说,那是一块实质的地面,属于天使的恩泽从那个地方坠落,自然,那个地方也能够成为恩泽本身,或许那黑色才是天使的指引,指引人们去到那里,最终得到祂的嘉奖。
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有不少的支持者,这些人时常聚在一起争论哪一边才是正确的,作为祂的信徒,有人说,猜测祂的居所本身就是一种亵渎,那里是不容亵渎的,那里是不可触及的……
“老师。”有人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是啊……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哥白尼愣了一下,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又陷入到了这种回忆之中,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去总是会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响,这是一种对于过往的不舍,他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已经决定将我的一切奉献给我的信仰。”
教堂的主教这么说。
一切的钻研都已经失去意义,我们无法去到天空,我们无法触及到那个地方,不论想与不想,我们都无法得到答案,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追寻?不必追寻自己所相信的,毕竟我们都只是祂庇佑下的虫豸。
多年以后,这位已经年老的主教拄着拐杖,用那一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扫把扫着地,灰尘和落叶被扫把触及,又被轻松扫去。
·
(“I can never rest my soul until(我将永世无法安眠)”
《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Emily Bindiger/梶浦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