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瞿塘峡发出龙吟般的咆哮,百丈高的夔门石壁睁开琥珀色巨瞳。瞿塘峡的晨雾尚未散去,徐弘祖的草鞋已踩在湿滑的栈道青苔上。他伸手扶住岩壁,掌心触到成化年间纤夫刻下的“滟滪回澜”四字,字缝里渗出咸腥的江雾。对岸白盐山的崖壁上,千百年来船工们钉下的铁索正发出呜咽般的铮鸣,每一节锁链都缠绕着《水经注》的残页。徐弘祖的蓑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盯着崖壁上时隐时现的蒸汽管道,手中《水经注》抄本正渗出沥青状液体。
“陆先生,这江水有异。”少年蹲身掬起一捧浊浪,水中悬浮的颗粒竟在掌心聚成同治年间的税银纹样,“自打川江通了火轮,连龙王都换了洋枪。”
话音未落,江心忽起漩涡,十二名赤膊汉子踏着柏木船破浪而来。为首的船老大头裹靛蓝巾,腰缠湘西苗银打造的链尺,吼出的号子带着湖广腔:“天杀的洋鬼子!昨日又撞沉两艘粮船——”他掀开舱板,露出半截刻着拉丁字母的蒸汽机活塞,锈迹斑斑的表面黏着《川江滩险图》的残片。
灵枢化身的青铜玄龟从背囊探头,龟甲上的《天工开物》齿轮咔咔转动:“检测到1891年汉阳铁厂标记,热效率仅17%...”话音未断,夔门绝壁突然睁开琥珀色巨瞳,岩缝间垂落的藤蔓化作长须:“张香帅的洋务,终究喂肥了这江中饕餮!”
“这绝不是郦道元前辈笔下的夔门。”少年将赤玉环按在渗水的岩缝上,丹霞纹身突然刺痛——四百年前的铁索栈道竟与现代钢筋支护结构共生。
灵枢化作青铜玄龟浮出江面,龟甲上的《天工开物》冶铁图正在熔化:“检测到光绪年间的炮台遗址与三峡大坝基桩量子纠缠,建议...”
“建议个锤子!”川江号子打断AI分析,十八名赤膊纤夫从虚空中踏浪而来。为首老者面若古铜,肩扛的竹缆竟是由《川江航运史》文字编织而成。
陆知秋的AR视觉穿透泪滴,看到光绪年间的英国炮舰与现代挖沙船重叠。灵枢突然发出警报:“侦测到浊世盟成员张岱,方位北纬31°03'...”
江面忽现百米长的钢铁阴影,浊世盟的蒸汽战船“黑蛟号”撕雾而出。船首像竟是按《山海经》铸造的椒图,龙鳞缝隙却喷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煤烟。甲板上,头戴巴拿马帽的工程师冷笑:“罗帮主,贵帮的柏木船该进博物馆了!”
徐弘祖瞳孔骤缩——那工程师手中的怀表链,分明是用《永乐大典》装订铜钉熔铸。他尚未动作,白姑突然甩出竹简脚链,简片如飞刀般钉入船体,光绪年的水位记录竟让钢铁巨兽摇晃起来。
“雕虫小技!”工程师按下机簧,战船两侧伸出八只青铜蜈蚣足,足节间嵌着《天工开物》的冶铁图。灵枢突然发出刺耳警报:“检测到张之洞批注与特斯拉线圈共振!”
夔门山神的长须猛然抽向战船,却遭高压电弧反击。岩壁崩裂处露出光绪年间的炮台遗址,生锈的克虏伯炮管竟与AI全息投影的三峡大坝基桩重叠。
徐弘祖突然对着老纤夫长揖及地:“可是瞿塘镇水大将军?”崖壁应声震颤,夔门巨瞳流下混着煤渣的泪滴:“徐相公竟识得老朽?这江...这江已不是某的江了!”
“错!”江心漩涡中升起青衫文士,手中折扇绘着《夜航船》图谱,“在下张宗子,特来助君破这古今水厄。”他身后浮现出崇祯年间的水文记录,纸页间游动着发光的数据鳅。
夔门石壁突然剥离出人形,青铜肌肤上流淌着志留纪海相沉积纹。这位自号“夔灵“的山神指着对岸:“看那白帝城下的洋妖!”
众人望去,只见戴着防毒面具的浊世盟技师,正将蒸汽机核心植入汉代水文碑。张岱怒摔茶盏,盏中龙井竟化作《天工开物》的治水篇:“彼等竟用泰西机巧污染子阳碑!”
徐弘祖却盯着碑文异变:“不对!这碑阴刻的明明是建安二十三年的洪水位...”他突然掏出纳西族赠的东巴纸覆于碑面,灵枢立即将甲骨文转化为3D水位模型。
“让道!”赤足巫女踏浪而来,腰间银铃刻着巴蛇图腾。她甩出五色绳缠住蒸汽核心:“吾乃巫山神女座下司湍使,此物与楚襄王所梦**相冲!”
陆知秋的灵体突然实体化,手中浮现出他在现代实验室的咖啡杯:“小心逆向污染!”杯底沉淀的咖啡渣竟组成长江含沙量数据。当司湍使的五色绳触及现代数据时,整段江面突然出现七个不同年代的洪峰叠加。
夔灵发出痛苦咆哮,崖壁崩落处露出正在运转的燃气轮机。张岱突然展开《陶庵梦忆》,书中记载的明末治水策竟变成代码流攻向轮机:“此物坏我山水文章气韵,当诛!”
“且慢!”徐弘祖甩出绳尺缠住张岱手腕,“那轮机叶轮上刻着《河防通议》的束水攻沙法!”少年染血的指尖划过数据流,竟在蒸汽核心表面发现元代水利学家郭守敬的私印。
司湍使的银铃突然自鸣,奏出《水经注》失传的《夷水篇》。灵枢的龟甲应声开裂,露出内部转动的浑天仪:“解谜关键在万历二十三年的改道记录与1998年抗洪数据叠加态!”
浊世盟的蒸汽战船冲破时空壁垒,船首像竟是青铜铸造的李冰父子。徐弘祖的麻布包袱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都江堰三维解剖图:“原来你们连镇川神都要仿造!”
“非也非也。”战船走出的工程师戴着巴拿马草帽,“我们在用光绪年的龙骨,搭载正德年的水密舱...”他突然被夔灵捏碎,手中《扬子江水利考》残页飘落江面。
司湍使的五色绳突然暴长,将七个时空的洪峰编织成辫状水系:“徐相公,选个年份截流!”张岱却抛出《西湖梦寻》中的雷峰塔砖:“用这个镇住光绪年的泥沙!”
徐弘祖额间渗出混着石墨粉的汗珠,他盯着灵枢投射的量子流域图:“都不妥!当取嘉靖年裁弯取直之法,佐以现代护岸林...”话音未落,巫山神女峰传来龙吟,十二峰竟化作玉雕神将踏浪而来。
“尔等凡夫敢动长江龙脉?”为首的朝云峰神将挥动由志留纪页岩构成的长戟。徐弘祖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已蔓延至心口的丹霞纹身:“将军请看!”
神将的岩瞳扫过纹身中的等高线,戟尖突然调转指向浊世盟战船:“此非龙脉,实乃地脉癌变!”十二峰神将同时结印,江心升起由各朝代治水典籍熔铸的定海神珍。
罗三炮的烟杆突然迸出火星:“徐相公,借你赤玉环一用!”他将玉环扣在蒸汽活塞上,丹霞砂遇热析出氧化铁微粒,在江面绘出量子云图。白姑赤足踏浪,足底《楚辞》激活了江底沉睡的都江堰竹笼阵。
“阴阳家的小把戏!”浊世盟工程师狞笑着启动特斯拉线圈,光绪年的电磁场与《河图洛书》的卦象在空中对撞。徐弘祖突然甩出绳尺缠住炮台遗址,尺端铜坠竟与AI的GPS定位点重合。
“陆先生,助我!”少年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郭守敬的《四海测验》阵图。灵枢的龟甲应声分解重组,化作张衡候风地动仪与三峡水电站的混合体:“正在计算最佳爆破点——乾位三十丈,震位需《考工记》的夯土配方!”
白姑突然跃入江心,竹简脚链在水底展开成《水经注》失传的《沮水篇》。十二道暗流化作水龙卷,将黑蛟号的青铜蜈蚣足绞成麻花。罗三炮趁机掷出烟杆,黄铜烟锅在蒸汽锅炉上凿出《川江滩险图》记载的致命暗礁坐标。
灵枢突然跃入江中,龟甲展开成巨型都江堰模型。当它吞下神珍铁时,竟发出李冰的川音:“深淘滩低作堰,逢正抽心!”现代水利公式在青铜鳞片间流转,将七个洪峰驯服成《禹贡》记载的九河故道。
浊世盟战船在数据洪流中解体,露出核心的地动仪碎片「流波鉴」。徐弘祖正要夺取,却被司湍使的银铃锁住手腕:“此物带着三峡移民的血泪,相公当真要碰?”
夔门山神的巨瞳突然淌出岩浆:“够了!”整段峡谷开始回溯地质构造运动,奥陶纪的石灰岩与侏罗纪的砂页岩在江面堆叠成时光褶皱。浊世盟战船被志留纪的海百合化石刺穿,工程师的巴拿马帽下露出满清辫子头。
“原来是你!”罗三炮目眦欲裂,“光绪年间的买办刘秃子!”他扯开衣襟,胸膛上烫着《马关条约》的割台条款。白姑的竹简突然暴长,简片上的光绪年号竟变成甲午干支。
徐弘祖的丹霞纹身突然脱离躯体,在空中展开成《坤舆全图》。灵枢化作青铜浑天仪嵌入地图空缺处,量子纠缠的辉光中浮现两条世界线:
蒸汽大明:长江布满铁甲舰,徐弘祖成工部侍郎
生态华夏:江豚逐浪,少年终老林泉
“都不选!”少年突然撕裂地图,赤玉环与夔门岩髓相击。崩裂的时空碎片中,张之洞的汉阳铁厂与三峡风电阵列交错生长,黑蛟号的残骸化作人工鱼礁。
张岱突然掏出《快园道古》撕下一页:“某愿以毕生记忆换江清三日!”书页燃烧产生的数据流中,竟浮现出2010年长江禁渔令的电子公章。
夔灵发出最后的叹息,将自身岩体转化为防洪堤消力坎。当长江恢复平静时,众人发现徐弘祖的白麻衣襟上,赫然浮现出《徐霞客游记》最终章的段落——那竟是陆知秋未完成的博士论文致谢辞。
江水渐清处,白姑从漩涡捞出地动仪碎片“流波鉴”。镜面映出两个徐弘祖的倒影:明代的他正在书写《溯江纪源》,现代的他却在实验室焚毁论文草稿。
罗三炮摩挲着修复的烟杆,突然吐出一口黑血——那血珠竟在甲板凝成1900年《辛丑条约》的赔款数额。白姑沉默着为他包扎,竹简脚链上新增一行小楷:“公元2023年,长江十年禁渔期满。”
夔门山神重新闭目,岩缝间长出混着钢筋的钟乳石。灵枢缩回玄龟形态,龟甲新增《长江保护法》篆刻。徐弘祖的绳尺突然自动指向东方,那里传来洞庭湖的悲鸣——正是第六章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