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淓白了刘五一眼:
“那孤回避?”
朱由崧笑着拉住了他的衣袖:
“哪里话来,王叔又不是旁人,何必见外。
“刘五,你将来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刘五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看到屋内坐着两个人时,不由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进来,跪倒在地:
“小的金九,拜见福王殿下!”
朱由崧看出他的疑惑神色,点了点头道:
“小兄弟不必多礼,旁边这位是潞王殿下,都是自己人。”
金九转过头来低声道:
“小的见过潞王殿下。”
朱常淓鼻孔轻出一口气,扭过头去没有言语。
朱由崧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金将军找我有何事?”
刘五知趣地退了下去。
金九这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朱由崧。
拱手之后,便徐徐退了出去。
朱由崧打开信,轻声读了起来:
“高部已渡河,抵城西三十里。
“明日辰时三刻,巡抚将往。”
朱常淓诧异道:
“这信没头没尾的,说了些什么?”
朱由崧给他耐心解释道:
“高杰部已经到了徐州城西三十里。
“路大人明日清晨,要单刀赴会,独闯高营。”
朱常淓奇道:
“呦呵,真没想到,这路振飞竟有如此胆色?”
朱由崧将信放在了蜡烛上方,火苗窜起,书信化作一缕黑烟。
看着徐徐燃起的火焰,朱由崧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明日随路大人一块儿去。”
朱常淓猛地绷直了身子:
“贤侄啊?你这是?”
朱由崧轻轻点了点头:
“高杰凶悍异常,加之又和马士英互通声气。
“路大人虽然经验老辣,绵里藏针。
“但是我仍不放心。
“对待高杰这样的轻狡之徒,若处置不妥,恐生事端啊。
“我是藩王帝胄。
“有我在,路大人不至于过于为难。”
朱常淓由衷地赞叹道:
“贤侄大义,愚叔佩服呐。
“明日就让刘总旗护送你前去吧。”
朱由崧点了点头:
“徐州形势危机,叔叔明日便和鲁藩三子先下淮安去吧。”
朱常淓看了一眼烛光下的侄子。
朱由崧神色清冽,面容俊朗,竟在烛光照射下隐隐渗出光芒来。
此乃天子之象呐!
朱常淓自我攻略完成之后,郑重道:
“贤侄若有事,便向淮安修书一封。
“愚叔少说还有两三千人。
“我就是散尽家资,我也定要......
“唉,不需我多说什么了。
“保重呐,侄儿......”
朱常淓自幼丧父,喜好佛事,本非多愁善感之人。
此番跟朱由崧同行起初不过是奇货可居,做了一次风险投资。
但这一路以来,叔侄二人已结下了深厚情谊。
兼之鲁藩诸子又调动起朱常淓心中深处的柔情。
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与侄子相见时,朱常淓竟捂着脸幽幽地抽泣了起来。
朱由崧长叹了口气,拍着叔叔的肩膀安慰他道:
“叔叔不必伤怀,小侄在徐州稍作停留,便下去寻你。
“咱们一块儿去应天。”
朱常淓擦了擦泪水,重复了好几遍:
“咱们一块儿去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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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徐州西,高杰大营。
朱由崧目瞪口呆地看向了路大人身旁的几架红衣大炮。
“你,路大人这是要?”
路振飞抚须道:
“刚买过来,还不知威力如何。
“此番若是谈得好,便听个响。”
朱由崧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多看了路振飞几眼。
这才是狠人呐!
说好的马大人以势相逼,不得不从呢?
路振飞指着远处道:
“开炮,注意避开高杰营地,别打歪了。”
“轰隆隆!”一声巨响。
一块地皮被炸上了天,震得士卒纷纷捂住了耳朵。
远处的营地内,上到总兵下到士卒,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从清梦中惊醒了过来。
高杰猛然一惊,整个人如同鹞子一般,噌地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神色大骇,瞪大双眼,对着身旁的亲卫怒声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派人去把李诃子和胡双峰给本将叫来!
“快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莫不是闯贼又他妈打过来了不成?”
高杰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地走进了营帐。
“胡双峰,发生什么事了?闯贼来了?”高杰边穿袜子边冲着来人叫道。
胡茂祯神情自然,拱手向高杰禀报:
“将军,并非是闯贼来袭。
“而是都督漕运的路振飞率领大队人马前来劳军了。”
高杰听后,先是一愣。
随即他用力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意,破口大骂道:
“他奶奶的!
“这是个怎生的劳法?”
胡茂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息怒。
“依末将之见,此事恐怕不仅是劳军那么简单。
“路振飞向来老谋深算。
“之前他还给咱们来过信,明令禁止我等率军南下。
“可如今他却突然亲自带着大批精锐部队前来劳军,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属下斗胆猜测。
“说不定是咱们暗中与马总督的往来联络之事已经败露。
“所以这路振飞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赶来。
“想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来者不善呐。”
高杰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几分,双眸之中闪烁着一抹狠辣至极的光芒,猛然提高音量:
“来者不善?
“咱们尚有数万人马,他怎敢不善?
“谈的好还罢了,若是谈不好,老子让他走不出这个营门!”
站在一旁的胡茂祯听了这话之后,低头默然了良久,然后才用一种略带忧虑的声音呢喃道:
“将军,咱们自然是不惧于他。
“但是倘若闯贼大军南下;
“而路振飞又死守住徐州不肯退让的话。
“到那时跋前踕后,甚为难办呀。”
高杰肚子里没什么墨水,重重地一拍桌案:
“他娘的,拔什么?你说的什么意思!”
胡茂祯咽了口唾沫,小声道:
“就是,就是前有狼,后有虎。
“咱们到时候又怎生处之?”
高杰闻言眉头紧皱,一时又想不出法子,只好默然不语,对着仆役招了招手。
几名仆役连忙小心翼翼地低头走了过来,手脚麻利地开始伺候高杰穿上衣冠。
待收拾妥当之后,高杰又开口道:
“与马都督那边的沟通进展得怎么样了?
“本深那里可有传来任何消息?”
胡茂祯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将军,情况属实不太乐观。
“本深至今都杳无音信。
“末将猜测。
“要么是被马士英给扣押下来了。
“要么就是不幸落入了路振飞的手中。”
一听这话,高杰顿时火冒三丈,猛地转过头去,双脚不停地跺着地,咒骂道:
“这,这,这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凤阳的马士英毫无消息;
“淮安的路振飞又坚决不许咱们南下。
“眼看着闯贼就要攻来了,这要老子怎么办?
“难道和弟兄们一起困死在这徐州城外吗?
“他奶奶的!”
胡茂祯微微皱着眉头,轻咳两声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属下倒是觉得。
“路振飞此人虽说手段凌厉、行事狠辣;
“可却绝非阴险狡诈之辈。
“更不会行那卑鄙龌龊之事。
“依属下愚见。
“他此番亲自前来咱们这儿,定然是来与我等商议如何安置大军。
“不妨先看看他怎么说。”
高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仰头猛灌了几口,又张大嘴狠狠咬了几口仆役递过来的干粮,随后撕了一半扔给了胡茂祯:
“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你吃几口馍馍,然后去接路振飞。
“我待会儿再和其他人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