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神情不变,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道:
“高杰人马众多,一县之地怎能容得下他。
“依我看,不如分其兵于四县,以为徐州屏障。
“路大人亲自坐镇徐州,又有何不妥?”
本以为朱由崧会有高论,没想到果是天真之谈。
路振飞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所论甚是,只是这高杰素来深自矜伐,下官恐其难以调遣。”
朱由崧起身分析道:
“高杰贪恋江南富庶之地。
“马总督将其安置在徐州,本就是失策之举。
“他想给高杰个甜头,让他替自己卖命。
“可高杰会满足于此,对马总督感恩戴德么?
“以地事秦,若抱薪救火。
“我只气恼马总督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今日让高杰入得城来,明日他就要垂涎扬州了!”
路振飞听闻这番言语,颇感诧异地看着朱由崧:
“殿下言中之理,下官明白。
“只是他徐州尚不满足,何以有令其分兵之策?”
“萧县。”朱由崧右手食指伸出,在空中虚指。
“啪”地一声,路振飞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朱由崧:
“您是说,萧县?”
朱由崧点了点头:
“马总督以势压路大人。
“路大人就不能以势压高杰?
“萧县在徐州西南,亦是要冲之所,高杰不会不心动。”
路振飞缓缓坐下之后,摇着头道:
“可是,若其军屯萧县,便打开了南下道路,
“这不是将凤阳...”
朱由崧眼睛微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
“路大人有所不知。
“靖南伯黄得功跟高杰龃龉久矣,可谓老死不相往来。
“高杰想要南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明徐州行政图,万历十年(1582))
路振飞眼中光芒闪烁,沉吟片刻,猛地站起来,低头拱手道:
“二位王爷,请恕下官乖张。
“请在此稍坐,路某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处置。
“待我归来,再向二位拜罪。”
言罢便撩起衣襟下摆,连退三步,倏地转身跑了下去。
朱常淓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诧异道:
“这,他干什么去了?”
朱由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路大人去截庄朝梁了。
“金声桓若是聪明人,此番便在路振飞心中记了一桩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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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路振飞神色凝重,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金声桓行礼道:
“大人?”
路振飞神色焦急,顾不得其他:
“快!去将庄朝梁等人拦住。要快!”
金声桓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笑着拱手道:
“禀告大人。
“末将早已率人秘密将其监视了起来。
“跑不了的,您就放心吧。”
路振飞脸上露出一抹诧异之色:
“金总兵,你这是?
“未雨绸缪?”
言外之意分明是,你金声桓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
金声桓笑道:
“总觉得将徐州白给高杰心中不畅快。
“这才擅作主张,还望大人莫怪。”
路振飞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福王殿下告诉你的?”
金声桓心中一颤,拱着手连连摇头:
“末将自知朝廷法度。
“武将勾结藩王,那可是谋逆之罪。
“就是借末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路振飞冷哼了一声:
“汝知道即好。
“你放心,本官赏罚分明,此事算你大功一件。”
金声桓拱手道:
“多谢大人栽培,末将定不辱使命。”
路振飞点了点头,良久才说道:
“准备人马,备战高杰。
“若是好言相劝他不听。
“那路某只能用他听得懂的语言和他交谈了!
“堂堂朝廷,竟被一败军之将裹挟。
“真是岂有此理。”
金声桓看到路振飞眼中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路大人威名在外,自己可是听过的。
照这么看,福王殿下竟真说动了路大人!
如此,我比黄得功差在哪了?
靖南伯,那有什么了不起?
路振飞皱着眉头,看向了身边咧嘴痴笑的金声桓:
“你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金声桓连忙合上了嘴,恢复了严肃表情,这才讪讪道:
“大人一番话,那真是辞严义正,掷地有声!
“末将听来,不由慨然,难以自抑,让大人见笑了。”
路振飞看了他几眼,这才快步走回了后堂。
远远地看着屋内端坐的朱由崧和呼呼大睡的朱常淓。
路振飞摇着头苦笑了几声,走进屋内:
“二位王爷,下官事务已毕。
“刚刚离席失陪,举止不周之处,望请见谅。”
朱常淓从睡梦中惊醒,擦了擦口水,低声问道:
“路大人,你这是为南下做准备去了么?
“咱们几时动身啊?”
路振飞拱手谢罪:
“还请殿下恕下官食言。
“下官刚才下去后,仔细想了想。
“这徐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若让那高杰进驻此地,如果他拥兵自重,图谋江南地区,到时候怎生处置?
“因此,下官暂时便居于徐州,另请人护送二王南下淮安。”
朱常淓眉头微蹙,叹气道:
“路大人为国事繁忙,理当如此。
“我等自行南下即可。”
路振飞肃然道:
“护送宗室,是下官分内之事。
“还望潞王殿下切莫推辞。”
朱常淓挪了挪屁股,点了点头。
路振飞笑道:
“时辰不早了,下官早已备下早膳。
“还请二位王爷移驾。”
朱由崧叔侄吃过饭后,被安排到了路振飞特地给高杰腾出来的徐州知州府。
朱常淓接过了刘五递过来的茶,眉头紧蹙:
“贤侄呐,这路振飞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由崧缓缓道:
“徐州终究是不太平,去南京又太过招摇。
“路大人便想将咱们安置在淮安。
“此举不但对他来说是最优选择,其实对你我而言也是。”
朱常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淮安终究是没有南京妥帖。”
朱由崧幽幽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朱常淓奇道:
“嘶,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段话。
“贤侄究竟何意?”
朱由崧感慨道:
“叔叔岂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就这样南下应天,恐遭人非议。
“且那淮安离应天不过咫尺之遥。
“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便于打算。”
朱常淓这才放心:
“既然贤侄已有计较,叔叔就不多言了。
“不过,贤侄你觉得,咱们几时动身较为妥当?”
朱由崧思索片刻,低声道:
“叔叔先走一步,侄儿在徐州别有计较。”
朱常淓闻言一惊,瞬间绷直了身子:
“高杰那厮凶残恣睢,徐州形势颇为危急,你?”
朱由崧望向窗外的阴云,良久才开口道:
“机会便蕴藏在危机中。
“王叔,你尽管下淮安去吧。
“待我处理好徐州这边的事,便去投奔你。”
朱常淓沉吟了半晌儿,这才点头:
“如此,我便让刘总旗的人留下。
“既能保你安危,一有消息,还能互通书信。”
朱由崧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正说间,刘五跑了进来:
“二位王爷。
“门外有个仆人,说是金将军遣来找福王爷的。
“他说要当面交给福王爷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