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桓回到自己巡河的军船之中,神情复杂。
此前纵横行伍之间,未与藩王打过交道。
这一趟不过是按照惯例,上船巡检。
结果询问之下,竟是南下的二位王爷。
金声桓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最终才咬着牙上了船。
一方面忌惮对方身份高贵,自己不得不去;
但是另一方面,朝廷制度下。
武将面见藩王,被传出去又难以解释。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想着见面之后,便迅速离去。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潞王的举止还算正常。
可福王的不但将自己送出船舱,言语之中,还许以高官厚禄。
这究竟是何意呢?
金声桓想了又想,猛地一拍脑袋,大为懊恼。
自己适才说什么“执鞭坠镫、以死相抱。”
现在想来,背后直起鸡皮疙瘩。
太肉麻了。
人家王爷也许不过是说了几句客气的场面话,自己这般态度似乎太过谄媚。
可是转念一想,分明又觉得朱由崧的神情颇为真挚,不像是随口敷衍......
金声桓纠结了半天,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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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的官兵逋一下船,鲁王的船队便继续启航。
在运河中行驶了一刻钟左右,冯千户跑进船舱:
“两位王爷,咱们马上就要出昭阳湖,拐进微山湖了。
“预计后天清晨便能抵达徐州!”
朱常淓打了个哈哈:
“好!辛苦你了。
“微山湖中多水匪盗贼,告诉军士们要多多小心!”
冯千户退出船舱。
朱由崧紧跟着也走了出去,来到船艏扶栏眺望。
十余艘护送船队排成一字长蛇,如同黑色的蛟龙拐出昭阳湖湾,跃入港汊纵横的微山湖中。
朱由崧望见对面的堤岸上剥落的「泗亭」界标。
这两个字均有一丈见方,朱漆早已斑驳侵蚀,多年无人修补粉刷了。
就在船头之上凝望着“泗亭”二字,朱由崧的眼神渐渐定格。
高祖还乡时悲壮雄健的《大风歌》仿佛在耳边响起。
波光粼粼的微山湖也渐渐模糊,似乎化为了高祖当年斩蛇的森森剑光。
朱常淓舱内自觉无聊,看见朱由崧在船艏凝思,遂出舱跟了过来。
他望着微山湖北段的湖光山色,喃喃道:
“愚叔虽然从未到过此处,可是依稀听父王说起过。
“他说这微山湖附近尽是些是星罗棋布的小湖,方圆不过十几里。
“如今亲眼观睹,水面如此广大,居然有这般气势!
“颇似南国的鄱阳、洞庭等大泽啊。”
朱由崧指着一望无际的湖面,耐心解释道:
“王叔有所不知。
“万历三十二年,朝廷大修洄河,令京杭运河再次东移。
“正因为这个巨大手笔。
“赤山、微山、吕孟、张庄四湖合而为一,统称微山湖。
“不仅如此,运河如同一根绸带,还将沿河的大小近百个湖泊如同珍珠一般串起。”
朱由崧说着,指了指朱常淓腰间的珍珠挂饰。
朱常淓抚须笑道:
“贤侄果然不同凡响。
“对于这山川形胜了如指掌。
“好啊,好极!”
朱由崧看向烟波浩渺的湖面,悠悠叹道:
“好啊,确实是好。
“我大明的江山怎会不好呢?”
朱常淓也随之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转回了舱中。
船队驶过过昭阳湖,便已到了徐州地界。
因微山湖中水网密布,颇难行船。
二王决定夜宿微山县的港口之内。
同时匀出两只小船。
由冯千户带着金声桓开具的官凭路引,连夜先行前往徐州城中。
一来探看前方水文情况;
二来向城内呈上二王南下的文牒。
用过晚膳之后,朱常淓抚须道: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谁能想到咱们竟然在张子房的封地上行驶。
“弘朴,你知道这里有什么故事吗?”
朱弘朴依旧对答如流,还连批带讲,把汉初三杰说了个遍。
朱弘槮也不逞多让,抢着回答,船舱内顿时热闹非凡。
朱常淓开怀大笑,惊叹后生可畏。
两位公子离开船舱之时,各自手中多了个小巧玲珑的白玉鼻烟壶,喜不自胜。
经过一日一夜的航行,船队终于在二月十五日的清晨抵达了徐州港。
前来迎接的主官,正是前日在运河之中遇上的总兵金声桓。
待护送二王的人马上了岸以后,王氏兄弟拒绝了朱由崧上岸休整的提议,垂泪道别了二王。
目送这鲁王的船队返航,朱由崧心中闪过一丝惋惜和几分感慨。
鲁王能有如此赤诚之人实在是难得。
金声桓跟在二王的马匹之后,大队人马奔州城而去。
朱由崧打眼瞧去。
徐州城内巡逻的士卒来来往往,神色慌张。
城中百姓神情各异,忙乱不堪。
朱常淓指着一架向城外匆忙行驶的马车,奇道:
“徐州固若金汤,兵精粮足,这几月又不曾听得战祸。
“可是这城中百姓怎么如此慌乱?”
金声桓久居城中,自然知道其中缘故。
但他嘴角蠕动片刻,还是咽了下去。
朱由崧冷眼瞥了金声桓一眼,缓缓答道:
“王叔啊,本来当然是固若金汤、兵精粮足。
“可是凤阳总督马士英马大人,拟将徐州让予高杰驻守。
“城中居民因此惶恐不安。”
金声桓闻言骇然,心中升起一股懊恼的情绪。
直怪起自己瞻前顾后,不够果断。
马士英遣人通告徐州,要将该地作为高杰部的驻地是军事机密。
自己也才是今早得到消息,并且路巡抚千叮万嘱,要求保密。
可福王刚进得城来,便知此事。
这分明是有同僚已经捷足先登,傍上了大佬。
是哪个畜生这么快就投靠福王了?
“啊,末将正准备禀告殿下,没成想殿下竟已知道消息。”
金声桓赶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接着愤愤道:
“徐州四战之地,天下之中。
“如何能说放便放了。
“高杰兵多将广,占据徐州以后,还能听朝廷的吗?”
朱由崧没有看他献媚的表情,淡然道:
“路大人是怎么想的?”
金声桓左右环顾了几下,压低了声音:
“路,路大人起初不同意。
“还与前来接洽的庄朝梁大吵了一顿。
“可马总督以势相逼。
“兼之的确没有其他可行的法子。
“路大人只得同意,已经开始给高杰腾地方了。”
朱常淓怔怔地感慨道:
“这,我等刚入徐州,尚未休整。
“便要跟着路大人一块弃城南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