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汝欺......”
朱以海站立不稳,一个酿跄,又坐回了床榻之上。
他气得胸口起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哎呦,鲁王老弟。
“令公子天庭饱满、粉雕玉琢,真是气象不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朱常淓拉着朱弘槮的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打破了屋里怪异的氛围。
“父王,你看,这是潞王伯伯和福王哥哥送给我的玉。”
朱弘槮笑着跑到父亲面前,将怀中的玉石举起给他看了一眼。
朱以海朝地上啐了口带血的浓痰,望着儿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换作别家孩子,见到自己父亲这般阴鸷的模样,早会被吓得哭闹不止。
朱弘槮却似乎习以为常,摸了摸父亲竹节般的双手,又笑着对二王行了个礼,然后便蹦跳着跑出了屋子:
“我给五弟,六弟看宝贝去啦。”
“二位王爷稍等片刻,待小的点过灯。”
王终成快步走了进来,拿起火折子吹了几下,挨个点燃了屋内的三个油灯。
“鲁藩贫瘠,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二位王爷海涵。”
“不碍事,不碍事。”
朱常淓摆摆手,借着如豆的烛光,转过头去看朱以海,脸上露出一抹惊色,
“哎呀,鲁王老弟,你脸上这疤痕居然如此之深。
“鞑子可真是,真是残暴至极!
“苍天不佑!”
朱常淓连连叹息,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潞王爷,鲁藩有礼了。”
朱以海略一拱手,瞄了朱常淓一眼,但很快便被其后进来的冯千户吸引了注意。
他仔细端详着冯千户的铠甲,神色渐渐变化,嘟囔了良久,终于还是一言不发。
朱由崧注意到了朱以海的眼神,指着冯千户幽幽道:
“养兵不易啊,潞王叔两代积累。
“不过才攒下骑兵百余。
“咦,鲁王叔,你的骑兵在何处?”
朱以海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别说战马了,他连一副完整的铠甲都难以凑齐。
先前只当朱由崧拿闯军羞辱自己,可亲眼见到冯千户胸前锃光瓦亮的护心镜后。
朱以海这才意识到王牌军队和普通军队的区别。
两者仅仅是在表面上就已经没法比了,何谈战力。
深深的失落席卷了朱以海。
他忽然卸了劲,瘫坐榻上,双眼怔怔出神,连说话的语气都平静了几分,少了几许初见时的桀骜:
“二位王爷南下,究竟作何打算?”
朱常淓踱步到床前,缓缓挨着他坐下,握着他的手道:
“我二人南下孝陵祭祖,旬日后便回。
“老弟不如随我二人一道南下,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朱以海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声音冰冷:
“国难当头,汝等此行真是去祭祖?”
朱常淓拍着朱以海肩膀,低声道:
“实不相瞒。
“顺道将一些饷银运往应天。
“贤弟啊,你难道不知道,北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了吗?
“我等南下之时,闯军大部已经快要克定山西了。
“此番兴师动众,前去应天,便是想为大明复兴留些家底。
“陛下抑或是太子南下,总有些银钱支应,不至于过于仓促。”
朱以海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朱常淓,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待他扭头看向朱由崧时,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骇,良久才徐徐道:
“试问潞王,若是陛下和太子没来得及南下呢?”
朱以海原本以为二王只是南下逃命。
可是听得朱常淓所言似有深意。
加之王终成提及福王时,言语中多加钦佩。
于是心中便不禁产生了些许思量。
“陛下和太子遇难是个甚么大事?
“你我到时候便拥立小福王登基,咱们那可是从龙之功,开国功勋!”
朱常淓憋住心中所想,摇着头道:
“哎呀,贤弟噤声,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呐。”
朱以海看到朱常淓装模做样,支支吾吾,便转头看向了朱由崧:
“此地没有外人。
“福王你说,万一陛下和太子没来得及南下呢?”
朱由崧轻拍木桌扶手,缓缓道:
“我朝素有制度,藩王不得干政,鲁王叔是知道的。
“陛下和太子若能南下,我等当然尽忠拥护,以死保国。
“若是圣躬不测,没能南下。
“应天城中的史大人自有对策。
“这便不是我等能考虑的问题了。”
朱以海死丧父兄,桀骜不群。
若是好言劝慰,态度谦和,则难以令其心服;
可是若是一味强逼,寸土不让,则会将其彻底激怒,再难合作。
朱由崧则进退有度,遇软则切,逢硬则弯。
令朱以海想发作却无从发起。
别说是鲁王,纵然是崇祯皇帝就在此间,对朱由崧的话也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甚至还得逼着自己向福王道一句:
“卿乃忠臣。”
朱以海自打与朱由崧交锋,便没有半句能占得上风。
每每都是被抢白在关节之处,如鲠在喉,又无可奈何。
一番交锋之后,朱以海的心态已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潞王是个念佛之人,尚对这场风险投资心动不已,
朱以海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更是懂得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
思索再三,朱以海决定投资入股,他硬是黑着脸点了点头:
“汝......你......
“贤侄言之有理。
“是我越界了。
“鲁地如今尚有大船八艘,小船十数艘。
“此番二位南下,便由我的人一路护持,可保无虞。”
朱常淓看了朱由崧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鲁王也不是傻人,也明白了此番南下蕴藏的大富贵。
朱常淓抚须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老弟你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南下!”
朱以海却笑着摇了摇头:
“潞王兄。
“我何曾说过我也要下去?”
朱常淓长大了嘴,结巴道:
“你,你不下去?那你留在鲁地作甚?”
朱以海咳嗽了几声,深吸了几口气,嘴角颤动,慷慨激昂道:
“宁做高贵乡公死,不做常道乡公生。
“中原沦丧,主上蒙尘。
“国忧臣辱,国辱臣死,我朱以海绝不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