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初见端倪，空气黏稠的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
大学城里来往的男男女女都身着清凉的夏装，这就显得池砚本就引人注目的黑衫马褂更加显眼。
“现在的老师真敬业啊。”
“还蛮帅的，就是不知道他cos的谁？”
“莫非是自设？”
诸如此类的碎语闲言，池砚浑不在意，直到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落座。
“池先生？”
池砚听出女生的声音正是那日柯琳电话里的女生，便微微颔首：“葛瑶姑娘，这次特地请您一叙……”
他还没说完就忽地止住话头，脑袋左摇右晃，显然是在打量葛瑶，引得葛瑶浑身不自在。
——若非从柯琳口中得知对方是盲人，葛瑶定会认为这古怪的年轻人是个登徒子。
“柯琳姑娘的事，在电话里都和你说过吧。”凝视良久后，池砚才接上刚刚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葛瑶喝了口果汁，目光落在五彩缤纷的瓶身上，“我只是在思考……我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从降灵会开始就行。”池砚道，见葛瑶面色讶异，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事……比如你和他们打过交道。”
闻言葛瑶露出苦笑，她放下果汁，两手矜持放在大腿上：“其实我最开始是从爷爷口中听到降灵会的……我的爷爷是一名阴阳先生，和您应该也算是同行。”
池砚听后，不置可否。
葛瑶继续道：“爷爷有很多收藏，是不少古籍，还有记载很多的玄学道术……不过我只在小时候的寒暑假到老家和爷爷奶奶暂住，后来长大了，因为离家远，所以就不怎么回来。”
她父母的工作都在粤州，而爷爷奶奶则是吉州本地人——这也是为什么葛瑶在高中毕业后会选择在这里读大学，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
“等我上初中后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奶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池砚问：“你爷爷叫什么？”
“葛重年。”葛瑶回答，“城西老庙街的城中村里，一个带天井的老院子，院子里还有棵榕树，那就是我爷爷生前住的地方……以前也是我们的老家。”
“以前？”池砚敏锐捕捉其中的关键词汇。
“那里直到我刚上大学时都是我家的，”葛瑶解释道，“不过去年，奶奶患了重病，那时候家里刚好把钱借出去了，爸妈商量，觉得这儿的老房子反正也没人住，不如就给卖了。”
池砚恍然：“买家是降灵会？”
“对，”葛瑶道，“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人是降灵会的……他说他是爷爷的朋友，所以愿意花高价买下，不过前提是把爷爷的遗物给他。”
“爷爷的遗物都是我在保管，那些古籍文献还有各种绘卷……我把那些交给了他，之后相安无事……直到差不多三个月前，他又联系了我，问我想不想参加一款游戏，一款以我爷爷曾为阴阳先生为蓝本而设计的游戏。“
“游戏啊……”池砚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和降灵会打过交道，降灵会研发的一些实用的产品，他也在使用。
所以他对降灵会的手段一清二楚。
“你参加了？”
葛瑶略做犹豫，微微点头。
“他们向我展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
“降灵会有一种姻缘术，据说能让施法与被施法者相恋相爱，永不分离……所以我报名参加了那款游戏。”
池砚闻言，若有所思：“游戏地点是哪里？”
他和降灵会打过交道，事实上，降灵会的产品他也有使用。
……
“那个游戏，其实就是让我们去院子里找到一些由主办方提供的物品，找到的人便算是通过游戏，而在此基础上找到的物品越多，奖励越丰富……”
“那场游戏除我以外还有四个参与者，不过我不太清楚他们的情况……我找到东西后就出来交给主办方……他们给了我姻缘术，说是能让能让施法与被施法者相恋相爱，永不分离。”
说这话的时候葛瑶耳根子有些红，不过池砚表情并没有变化，这让她心中有些宽慰，便继续道：
“那时候我感到有一些冷意，而且注意力常常不够集中，我以为是我没有休息好，并没有太在意……等我看得见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或许和我参与游戏时的遭遇有关系。
我和降灵会的人联系，他们也给了我具体的建议，说是让我去平安镇祭祖……按他们的说法，缠着我的鬼就是来自于平安镇的一只孤魂野鬼，只要去祭祖，让它安息，它就不会再缠着我。
但我那时候有些担心降灵会的人别有所图，而且我查过平安镇的位置，那里离大学城不算近，通往那里的只有公路，周围离其他县城都很远，如果是自己开车也得四个小时……我担心那里会遇到奇怪的事情，便拒绝了降灵会的提议。
后来，他们又给了我另一种术式，叫做替死术，说是可以让鬼盯上其他人而放过自己。”
葛瑶脸上露出懊悔和困惑交织的神情，“除了这两种外，降灵会不再给我提供其他选择，我不知道该不该用替死术，我也没有嫁祸的目标……
可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原本缠着我的鬼竟然转移了目标！它盯上柯琳了！
我发誓我没有用替死术！它就是莫名其妙地盯上了柯琳！”
池砚略作沉思：“你看得见那只鬼？”
葛瑶紧张点头，池砚便取下墨镜。
“那你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葛瑶看去，只看到一双灰褐的眼眸，和池砚年轻的容貌完全不符——灰色的眸子毫无生气，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老人的眼睛。
他果然是个盲人。
葛瑶心中暗道，随后她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池砚。
“我明白了，”池砚戴好墨镜，示意葛瑶往下讲。
“……我觉得柯琳会被鬼缠上完全是我的问题，”葛瑶没问池砚瞧出了什么，她只好依言继续道，“为了让她免受无妄之灾，我用了替死术。”
“我原本是想让厉鬼因为替死术而重新缠上我的，但我用了之后，我发现那只鬼还是缠着柯琳，反倒是我，又恢复了一开始被鬼缠上的那种感觉……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无时无刻都有一种心悸感。”
“我不知道那只鬼之后会对柯琳做些什么，所以我只能希望她能去祭祖，彻底摆脱那只鬼……之后事情也发展的很顺利，不过我刚到平安镇就病倒了，我只能提醒柯琳，一定要祭祖。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我的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见到柯琳的时候我也没看见那只缠着她的鬼……虽然柯琳失踪了一段时间让我担心，不过我觉得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了。
可回来后没多久，柯琳就出现了我过去的症状，甚至比我当时的还要严重……我、我想帮她，但她一直在躲着我……”
池砚听完后良久无言，等到葛瑶性子快耐没才开口解释：“你应该知道阴阳眼吧？就是眼睛能够看见鬼。
不过阴阳眼只是一种统称，除了鬼外，还有很多东西一般人都看不到……鬼眼就是阴阳眼的其中一种。”
“……鬼眼？”
“你的眼睛就是鬼眼，”池砚道，“能够看见鬼，但只能看见特定的鬼……比如，缠身过自己的鬼，而对于其他的鬼，你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缠上柯琳姑娘的鬼，并非因为祭祖而消除了怨气……以我对降灵会的了解，哪怕你真如他们所言老老实实地完成祭祖，恐怕也没法让那只厉鬼放下执念……它是被更强大、更凶恶的厉鬼给宰掉了……那座柯琳姑娘找不到路时出现的孤坟。”
在拜访葛瑶前，池砚就先去了平安镇一趟，因此说得非常笃定。
“您是说，那天祭完祖回来的柯琳身上，并不是没有鬼，只是有只厉鬼，只不过我看不到它？”
葛瑶重复道，得到池砚的肯定。
“不过还有个问题……”池砚低头沉思，“为什么一开始缠着你的鬼会忽然盯上柯琳姑娘呢？”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被鬼缠身之人，大多是犯了忌讳，而只要鬼遇到一个犯更多、更严重的忌讳的人，便会转换目标。
但他之前问了柯琳，现在又问了葛瑶，并没从她们口中的日常琐事里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关于降灵会给你的姻缘术和替死术，你给我好好讲讲。”
“这……”葛瑶犹豫，这两件东西降灵会同样叮嘱过她不得外传，还签了合同。
“真有鬼我会替你解决的。”池砚看出葛瑶的疑虑，但说完这话后，葛瑶也只是摇摇头，“被鬼盯上还是其次……合同上还说了违约金，大师您会替我付吗？”
池砚不答反问，“你对柯琳用了姻缘术，在鬼转换目标之前，是也不是？”
“……”葛瑶身体一僵，也不敢有所隐瞒，“对……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被鬼盯上了！”
池砚呵呵一笑，他对葛瑶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并不关心，只是……
“葛瑶姑娘，你很喜欢柯琳姑娘吧？”
葛瑶下意识地绷紧身子。
“你的说辞柯琳姑娘到底相不相信可是个未知数，但她哪怕相信了……你们之间的感情还能回到从前吗？”
“……大师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葛瑶沉声道。
“你把姻缘术和替死术的具体事项告知于我，我也好弄清楚这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池砚懒洋洋道，“顺便帮你向柯琳姑娘解释几句，让你们二人重修于好……老道我啊，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怎么样？用你承担违约金的风险，来换取你和柯琳姑娘的感情不至于分崩离析……很划算吧？”
“……”
划、划算吗？
葛瑶心中犹豫，她权衡利弊，同时心中也不相信对方真的能够做到——感情这种事，哪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池砚也不催促，静静等候葛瑶做出抉择。
最终，葛瑶轻点脑袋，同意了这笔交易。
两人互加微信，很快，她把姻缘术和替死术的大致情况发给池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