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指尖还贴在血玉簪上,掌心血痕未干,红光如脉搏般跳动。他的左手猛然抽搐,指节扭曲成非人的角度,直逼眉心——那不是他自己的动作。影子已从地面剥离,站在供案前,轮廓拉长,眼窝深处浮出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幽深如井底倒影。
他认得那眼神。
那不是沈渊的残念,是沈渊本身。百年前的意志,从未消散,只是蛰伏在每一次轮回的缝隙里,等着这一刻。
影子抬手,五指成爪,黑气缠绕指尖,竟与血玉簪共鸣,红光转为暗紫。沈烬的右臂还在颤抖,掌心铜尺残印灼烧识海,勉强守住一丝清明。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痛觉刺穿麻痹的神经,右手猛地发力,将簪身压回原位。一声闷响,如同棺盖合拢,震得七十二面古镜同时嗡鸣。
可镜面已不再映照现实。
墙面上浮现出百年前的祭坛,青砖铺地,香炉倾倒,七十二具新娘尸骸并列跪伏,头颅低垂,发丝垂落如帘。她们的手缓缓抬起,枯指齐齐指向沈烬。供案上的旧婚书无风自动,边缘卷曲,幽蓝火焰自纸角燃起,火苗不跳,却如活物般蠕动,吞噬着刚刚凝结的契约光流。
晚照的魂体只剩半截,嫁衣碎成灰絮,唯有那根红绳仍缠在沈烬腕上,微微发烫。她看见火焰中的字迹正在消失——“非献非祭,为心所归”被烧成焦痕,取而代之的是七十二个血色签名,最后一个,正是沈烬的名字,墨迹猩红,仿佛刚写上去。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残魂扑向婚书,心口最后一点血光喷涌而出,覆盖火焰。蓝火遇血,发出滋滋声响,火势暂缓,却未熄灭。她的身体开始崩解,一缕缕灰烬随气流飘散,眼尾朱砂痣裂开,黑血顺脸颊滑落,在空中凝成细珠,悬而不坠。
就在此时,灰影闪至供案前。
神秘人双手结印,掌心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线,直射主镜边框。符纸焚尽,金线却嵌入铜纹,缠枝莲逆向旋转三圈,镜中祭坛画面剧烈晃动,尸骸的手指微微偏移。沈渊的低语戛然而止,影子的动作也顿了半息。
“撑住。”神秘人声音沙哑,左袖滑落,露出半截枯手,皮肤下浮现出与沈烬相同的镜纹,只是颜色更深,近乎墨黑。
沈烬没时间追问。他的左臂已完全不受控,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络,如同被刻入经文的祭品。影子转头看他,嘴角裂开,发出一声非人的笑,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百年前香灰与血浆混合的腐味。
“你不是主祭。”影子开口,声音重叠着两个声调,一个是少年沈烬,一个是苍老的沈渊,“你只是容器。这一世,该归位了。”
话音未落,影子踏出一步,脱离本体,独立于地。它抬起手,黑气凝聚成一柄虚影铜尺,与沈烬父亲遗物同形,却通体漆黑,尺面刻着倒写的“镇”字。它一尺砸向沈烬眉心,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锐响。
沈烬本能后仰,右臂横挡,铜尺残印在掌心爆发灼痛。两尺相撞,无声无息,却掀起一股气浪,将晚照残魂掀飞,撞在镜棺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的形体几乎溃散,只剩红绳维系一线。
识海中,画面突变。
他看见自己身穿玄色祭司袍,立于镜棺前,手中握着血玉簪。晚照被铁链锁在棺中,双目含泪,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抬手,将簪尖刺入她眉心。鲜血溅上镜面,她的眼瞳缓缓闭合,嘴角却扬起一丝笑。
“不——!”沈烬怒吼,那不是他,那是沈渊用他的脸,执行百年前的仪式。可记忆太过真实,痛感、温度、指尖的触感,全都存在。他分不清是幻象,还是被封印的真相。
晚照听见了幻象中的声音。
她看见“沈烬”亲手将她钉入镜棺,看见他嘴角的笑,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的血光剧烈震荡,红绳骤然绷紧,几乎断裂。她开始怀疑——若他真的爱她,为何百年前要杀她?若他真的回应她,为何轮回中每一次都是他先动手?
影子趁机逼近,黑尺再度扬起。
沈烬猛然撕开左臂衣袖,镜纹如活物般蠕动。他咬牙,指甲狠狠划过纹路,鲜血喷涌,顺着手臂流下。他将血抹在掌心,铜尺残印被激活,一道微弱金光自识海冲出,直击影子胸口。
影子踉跄后退,黑尺碎裂。
那一瞬间,真实记忆回归——百年前,他不是主祭,而是唯一拒绝仪式的沈氏子孙。他砸了镜棺,烧了婚书,却被沈渊以“逆子”之名,抽魂炼魄,打入轮回,每一次都重演献祭,只为抹去他的意志。
“那不是我!”沈烬嘶吼,声音撕裂喉咙。
晚照猛然抬头,残魂撞向幻象,尖声道:“那不是他!是你的恨在说谎!”
她以魂体为盾,挡下影子第二次攻击。黑尺刺入她胸口,她没有躲,任由黑气侵蚀最后灵力。红绳在两人之间绷紧,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神秘人抓住时机,从怀中掏出最后一道符纸,符面无字,只有一枚指印,暗红如干涸血迹。他咬破指尖,将血涂在符上,猛地拍向主镜边框。
“封!”
符纸焚毁,一道裂痕自镜框蔓延而下,贯穿整个镜面。影子发出一声尖啸,身形扭曲,被一股无形之力震退三步。血玉簪重新悬停,红光微弱,却未熄灭。
老宅的梁柱停止震颤,墙面的祭坛画面缓缓褪去,尸骸的手一具具垂落。幽蓝火焰在婚书上缩成一点,最终熄灭,留下焦黑的痕迹。契约光流虽弱,却仍在供案上流转,连接着沈烬与晚照。
危机暂解。
沈烬右臂彻底透明,皮肤下镜纹如蛛网蔓延,指尖触地时,竟在青砖上留下一道虚影。晚照只剩一缕魂丝缠在红绳末端,形体近乎消散。神秘人跪倒在地,嘴角不断溢出黑血,左手掌心那道指印已变成漆黑凹痕,深可见骨。
影子站在镜棺前,未被消灭,只是暂时受创。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黑气缓缓收回,嘴角再度扬起。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它轻声说,声音只剩沈渊一人,“仪式已启,主祭已现,你们……只是延缓了结局。”
沈烬喘息着,右手撑地,指尖触到一片碎瓷——是铜尺残片。他缓缓握紧,碎片刺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
红绳末端,晚照的魂丝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