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右脚刚抬起，鞋底那截红丝便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钩子拽住。他停在巷口，没有回头，巷子两侧的墙却比来时更窄了，头顶的夜空被挤压成一条细线。他低头看去，红丝从鞋底延伸出来，垂在地面微微起伏，仿佛有呼吸。
就在这时，声音来了。
“别走下去了……你踩的不是路，是棺板。”
语调平缓，却像从他自己的颅骨内侧响起。他猛地抬头，陈记店铺的纸灯笼还在风中轻晃，墨字边缘的血痕已彻底转红，映着幽光。店内灯火未灭，四壁镜面清晰如初，每一面都映着穿嫁衣的新娘，她们闭目静立，唇未动，眼未睁，无人开口。
可那声音还在，层层叠叠，像是多人低语糅在一起，却又分明只有一个音轨。他听出了几分晚照的婉转，又夹着陈九爷的沙哑，甚至有一瞬，像他自己在说话。
他退后半步，右脚刚离地，红丝骤然拉紧，发出极细的“绷”声，像是锚定在了某处。他低头，那丝线竟随着他后退的动作被拉长，末端微微颤动，如同感应到了什么。
他咬住下唇，左手探入怀中，取出铜尺残片。金属表面仍冰冷，但他贴在耳边时，却听见了声音——
“停——”
“逃——”
“娶她——”
三个词，三种声线，同时响起，彼此重叠，却又清晰可辨。他猛地将铜尺移向最近的一面镜，镜中新娘原本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眼睑睁开，瞳孔全黑，口唇微张，黑血顺着嘴角滑落，在镜面上划出两道湿痕。
“你不该唤醒她。”她说，声音与铜尺中的低语同步。
沈烬猛然抽手，铜尺脱手坠地，撞击声在店内炸开。刹那间，所有镜面同时震颤，涟漪自中心扩散，新娘们的嘴角齐齐裂开，无声开合，唇形拼出两个字：“回头。”
他的右手腕烙印骤然灼痛，皮下红丝游走，如活物逆流而上。与此同时，鞋底的红丝开始向上攀爬，缠上脚踝，冷得像铁链锁骨。他低头，那丝线已没入皮肉一寸，正缓缓向小腿延伸。
他弯腰拾起铜尺，指尖触到地面时，察觉到异样——砖缝里渗出极淡的红，像是被浸透的布料在缓慢滴血。他顺着痕迹看去，发现所有镜面底部都有一道细缝，红丝从缝中垂落，汇聚于他脚边，如同被吸引而来。
他不再试图分辨声音真假。他将铜尺收回怀中，转身迈步。
巷子变长了。
他记得来时不过二十步，此刻却走得没有尽头。两侧高墙无声延伸，头顶的夜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倒悬的红灯笼，每一盏都写着“囍”字，燃着幽蓝火焰，光晕映在墙上，像一排排跪拜的影子。
地面浮现脚印。
赤足，细长，脚尖朝前，一串串从巷子深处延伸出来，最终汇入他右脚鞋底红丝的起点。他停下，低头看自己的鞋，那丝线已缠至小腿中部，皮肤下隐隐有红纹游走，与腕上烙印同源。
“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完成它。”
声音这次来自他脚下。
他低头，影子双膝跪地，正缓缓张口，衔起那截红丝，像蛇吞食自己的尾。他抬脚欲踢，影子却先他动作，仰头咧嘴，发出一声非人的笑声，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森白牙根。
他没有再动。
影子将红丝缓缓送回他脚底，动作轻柔，如同供奉。那丝线重新没入鞋底，皮肤下的红纹退去一寸，烙印的痛楚也随之缓和。他站在原地，听见头顶灯笼在风中轻响，火焰摇曳，光影交错间，脚印一寸寸消失。
他继续走。
巷子尽头，纸灯笼上的“陈记”二字已彻底转为血红，像被血浸透后晾干又重染。灯笼在风中飘荡，绳结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人在低语。
他没有回头。
可身后的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是齐声。
四壁镜中新娘同时睁眼，她们的嘴唇未动，声音却从巷道深处涌出，层层叠叠，如潮水拍岸：
“郎君……三更天了。”
他脚步未停，右脚刚迈出一步，鞋底红丝突然剧烈抽搐，像是被什么猛地拽了一下。他踉跄半步，低头看去，那丝线从鞋底渗出，末端竟打了个结，结形如婚书上的印纹。
他抬起脚，红丝拉直，绷得发颤。
结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