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尺残片悬在半空,符文最后一笔正在溃散,像熔化的蜡油沿着金属边缘滴落。沈烬的右手腕烙印骤然收紧,整条手臂如被烈火贯穿,皮肤下的红纹暴起如活物游走。他想抬手,却发现指尖已不听使唤,十二只枯瘦的手掌距他不过寸许,指甲泛着尸斑般的青黑,缓缓合拢。
就在此刻,一滴黑血自他掌心伤口坠下。
它没有落在地面,而是精准地砸在悬空残片的倒影上。血珠触影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嗤”声,如同热铁入水。残片倒影猛地一颤,整片镜化地板随之震颤,所有嫁衣女子的动作戛然而止,连指尖的微动都凝固了。
一道红绳自大厅中央的虚空垂落。
它缓缓飘下,像从看不见的高处放下的引线,末端打了个古老的双喜结,绳身斑驳,浸着陈年血渍。红绳落地时,空气扭曲出一圈涟漪,仿佛空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晚照从涟漪中走出。
她不再是镜中倒影,也不是幻象投射。她的脚踩在镜化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真实得令人窒息。褪色嫁衣无风自动,金线剥落处渗出细密黑血,顺着裙摆滴落,在银光地面上烧出微不可见的孔洞。她的脸冷白如纸,眼尾朱砂痣颜色加深,几乎要滴出血来。长发飘动,发丝间有血珠缓缓渗出,顺着鬓角滑落。
她一步踏出,十二嫁衣女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猛然扭曲,化作十二条漆黑锁链,自上而下缠向她的四肢与脖颈。锁链触身即紧,勒进皮肉,她却未退半步。
她抬起左手,指尖划过自己咽喉。
一道血痕立刻浮现,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在掌心聚成一小滩。她将血抹在眉心,低声念:“以我残魂,破镜三寸。”
血痕燃起幽红火焰,顺着她的眉心蔓延至双目。锁链在火光中发出刺耳的崩裂声,一根接一根断裂,化为黑灰飘散。她的身体终于彻底凝实,不再闪烁虚化。
她抬袖,轻轻一挥。
十二嫁衣女如纸扎人偶般齐齐倒地,身体迅速碳化,从指尖开始崩解,化为灰烬,随一股无形气流卷起,消散于空中。她们倒下的姿势整齐划一,仿佛仍被同一根线牵引着,只是那根线已被斩断。
大厅陷入死寂。
沈烬仍站在原地,意识被低语侵蚀,耳边是七十二个女人的呢喃,重叠成一片混沌的潮声。他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如同生根。低头看去,自己的影子并未随现实站立,而是跪在镜面倒影中,头低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宛如仪式中的祭品。
晚照缓缓走向他。
每一步,她裙摆滴落的黑血都在地面激起一圈微光涟漪。她在他面前三步处停下,目光落在他右腕的烙印上。那道暗红纹路正剧烈搏动,仿佛与她呼吸同频。
“你以为她们是来杀你?”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穿透了脑中的杂音,“不,她们是来接你归位的。”
沈烬喉咙发紧,终于挤出一个字:“……谁?”
她未答,只是抬起手,指尖指向那片仍悬在半空的铜尺残片倒影。倒影中,画面已变——不再是沈烬持尺的身影,而是一个穿嫁衣的男人,头盖红巾,手中捧着一柄铜尺,正缓缓走向一座镜棺。那男人身形修长,肤色偏白,右手腕缠着一道暗红烙印,与沈烬如出一辙。
“郎君,”她凝视着他,声音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四周的镜光开始退散。银灰色的膜从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剥离,像潮水般缩回接缝深处。家具的轮廓逐渐清晰,挂钟的指针恢复正向转动,现实的边界一寸寸回归。
唯有她立于中央,不动如初。
沈烬的呼吸终于找回节奏,可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寒铁。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唇干裂,发不出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想去摸那把铜尺残片——它仍悬在半空,倒影中的嫁衣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动作同步,毫无延迟。
晚照的目光从倒影移回他脸上。
她的眼瞳深处,阴阳鱼纹缓缓旋转。他凝视其中,忽然看见自己披麻戴孝的身影,站在一座祭坛前,手中捧着一面古镜,镜中映出的却是晚照含笑的脸。
她伸出手,指尖距他脸颊仅一寸。
他全身肌肉绷紧,烙印骤然发烫,仿佛在预警。可她的手并未落下,只是停在半空,像在等待某种回应。
“你怕我?”她问。
他没有回答。
她收回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唇角,留下一道血痕。然后,她转身,背对着他,嫁衣上的金线在残余镜光中微微闪动。
“你不该来的。”她说,声音很轻,“可你终究来了。”
沈烬的左手终于触到铜尺残片。
金属冰冷,边缘锋利,割破了他的指腹。血珠顺着残片滑落,滴向地面。可那滴血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凝住,像被某种力量托起。
它缓缓转向,朝那面仍映着嫁衣人影的倒影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