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抠进门缝的触感还在指尖残留，皮肤下的烙印突然剧烈跳动，像有东西在血管里爬行。沈烬没再犹豫，舌尖抵住上颚咬破，血腥味涌出的瞬间，他左手将铜尺残片死死贴在心口，右手缓缓扳动门把。
门缝只开了一指宽。
外面站着一个穿褪色嫁衣的女人，头低垂，长发盖住脸，裙摆拖在地上，沾着暗褐色的泥垢。她不动，也不说话。沈烬屏住呼吸，视线顺着她僵直的肩线往左右扫去——走廊两侧，全是同样的身影。十二个，或许更多。她们排成两列，间距一致，像被同一根线牵着的傀儡，全都穿着那种金线剥落、布料发脆的旧式婚服，脚上是绣鞋，鞋尖朝内，整齐得不像活人能摆出的姿态。
他正要缩手关门，所有女人在同一刹那抬头。
眼窝深陷，瞳孔漆黑，唯独映出他开缝窥视的脸。没有表情，没有呼吸起伏，可她们的脚却动了。一步，向前。裙裾摩擦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枯叶被风吹过石道。
沈烬猛地后退，门把脱手，木门“砰”地合拢。他背靠墙面，铜尺残片仍压在胸口，冷意勉强压住烙印的灼烧。他低头看手，掌心那道被铜尺划开的伤口已经凝结，血痂边缘微微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
门外没有再刮门。
但地板开始震动。极轻，却持续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抬头，视线掠过房间角落——墙纸的接缝处泛起水纹般的微光，像热气蒸腾，又像镜面反光。他冲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
玻璃表面浮着一层银灰色的膜，映出他身后卧室的倒影。可那倒影里的房间，家具位置完全相反，床在右边，门在左侧，连墙上挂钟的指针都逆向转动。他抬手试探，指尖触到玻璃，那层膜竟如水面般荡开涟漪，倒影中的他也同时抬手，动作却慢了半拍。
他猛然回头。
门框边缘正缓缓渗出同样的银光，沿着木纹蔓延，像是某种液体在渗透。他冲回床边，抓起铜尺残片，却发现镜面不知何时已翻转过来，正对着他。镜中没有晚照，只有一片幽深的通道，红烛熄灭后的余烬飘在空中，凝固不动。
他盯着镜面，呼吸放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第一声拖拽声。
不是脚步，是身体被拖行的声音。布料与地板摩擦，间杂着鞋底磕碰门槛的轻响。他贴到门边，耳朵靠近门板。声音不止一道，十二道，从不同方向逼近，围拢。她们没有撞门，没有呼喊，只是走，一步，一步，稳定得如同计时。
他退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天花板、墙壁、地板——所有平面的接缝处都开始浮现那种水纹光晕。衣柜的门缝里渗出银线，书桌的抽屉边缘泛起镜面反光。整个空间正在被某种规则改写，现实的边界在融化。
他必须离开这间屋子。
他咬牙，冲向房门，手刚搭上门把，门框上的银光骤然加剧，整扇门内侧瞬间化为镜面，映出他身后房间的对称倒影。他回头看，现实中的房间依旧，可镜中倒影里，十二个嫁衣女子正从走廊尽头走来，步伐整齐，头颅微垂。
他猛地拉开门。
走廊两侧的门窗全变成了镜子。每一面镜中都映出他开门的身影，可动作各不相同——有的已经冲出房门，有的还在后退，有的甚至背对着他，缓缓走向主厅。他往前跑，脚步落地时，听见镜中传来延迟的回响，像是有无数个他在不同时间点同时行动。
身后，沙沙声逼近。
他不敢回头，只凭余光扫过镜面。那些倒影里的嫁衣女子，开始从镜中走出。她们踏出镜框，脚落在真实地板上，动作僵硬却稳定，朝着“现实”中的他伸出手。她们的手指枯瘦，指甲发黑，腕上缠着褪色红绳，和晚照绑在他手腕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冲向主厅。
大厅的门还在，木纹清晰，把手冰凉。他一把拉开——
整扇门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是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两侧全是镜面，映出无数个他惊望的脸，层层嵌套，越往深处越小，最终缩成一个黑点。而在那些镜像里，每一个倒影的走廊中，都有十二个嫁衣女子从镜中走出，朝他伸出手。
他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墙壁。
墙壁也已镜化。
他转身，看见自己背后的倒影正缓缓转头，嘴角上扬，而他自己并未笑。他举起铜尺残片，砸向镜面。金属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镜面没有碎裂，反而像水面一样将铜尺吞没了一瞬，又吐出，残片落地，映出他扭曲的脸。
烙印在右腕剧烈跳动，几乎要撕裂皮肤。
他低头看手，发现掌心的伤口正在渗出黑色液体，顺着指缝滴落。每一滴落地，地板上的银光就扩散一分。他忽然明白——他带出的每一滴血，都在加速这个空间的转化。
他不能再碰任何东西。
他贴着墙根移动，试图绕到侧门。可当他靠近厨房，发现那扇门也已镜化，镜中映出的是他十分钟前站在卧室门口的画面。而镜中的他，正缓缓抬起手，指向现在的自己。
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抬头，十二个嫁衣女子已站在主厅中央，围成一圈，将他困在中心。她们没有逼近，只是站着，头颅微垂，手垂在身侧，像在等待什么仪式开始。她们的影子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投向天花板，扭曲成蛛网状，缓缓蠕动。
他退到大厅中央，铜尺残片握在左手，右手护住伤口。烙印的热度让他手臂发麻，意识边缘开始浮现低语，不是晚照的声音，是一群女人的呢喃，重叠在一起，听不清词句，只有一种压抑的、等待已久的渴望。
他忽然想起梦中那座祭坛。
七十二具棺材，漂浮在黑雾之上。
每具棺材里，都躺着一个穿嫁衣的女人。
她们全都睁着眼，盯着同一个方向——祭坛中央的镜棺。
而现在，十二双眼睛正盯着他。
他低头看铜尺残片，金属表面映出他自己的脸。那倒影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归位。”
他猛地抬头。
所有嫁衣女子在同一瞬间抬起手，十二只枯瘦的手掌，齐齐朝他伸来。
他的右腕烙印爆发出刺目红光，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铜尺残片从手中滑落，砸在镜化的地板上，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
残片映出的倒影没有落地。
它悬在半空，缓缓翻转，露出刻着符文的那一面。
符文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