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胡焉坐在湛兮府栖居的屋舍门槛哭泣。那天晚上李微带她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尝了许多稀奇古怪又好吃的东西。整条街飘着一股刺鼻的，据说名为胭脂的气味，弄得她泪眼迷离，可又多么高兴。虽说和李微一起去哪里都好，但那天绝对是最好的。
到了第三天，那浸满泪水的衣领已经湿濡得立不起来。太子连续两日来探视，得知李微失踪，害得何司徒李剑两个像尾巴点着的牛跟着他干着急。第三天下午，太子撇下司徒李剑，独自到丞相府去了。胡焉换下另一身粉白的衣服，学着李微的样子翻墙跳进丞相府，遥见那二人正在一处花园中的亭子里愁眉不展。
摸索到假山后，距离二人明明还有数丈，她已经能听清人声。只听太子缓缓道：“这事现在只我三人知，若是上报，或者自行去陈林府上要人，恐怕惊扰甚大”范贲黯然道：“微兄如此武艺超群，竟然会有去无回”太子继续说着什么，大概是唯有如此云云，胡焉已经一溜烟翻墙出了丞相府。她原路折回牙府，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终于等到了半夜。原来的夜行衣早就破旧了，现在的这身是和李微一同回了成都买的。记得裁缝铺的掌柜当时告诫说：“年轻人夜里出来玩捉迷藏一定要当心呐！你这娇滴滴的娘子可马虎不得”李微呵呵地笑着说好，胡焉的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双脚都陷在蜜里拔不出、走不动。现在穿在身上，心却像被大石头压穿漏了个洞，总是要把眼泪往眼眶里挤压。
那天晚上在美食街，已经听了不少“陈尚书府”的传说，当时没挂在心上，现在明白了说的就是这高墙后面。陈尚书府在夜色下静得像个坟墓，所有光亮之处亦无任何闪烁，仿佛是泥塑木雕上点缀的黄色石头。胡焉看得出神，在墙头摸索了一番。有座高楼屋梁高飞，像是黑暗中的大鸟，鸟肚皮上套了个金黄的光圈。尚书府在大鸟的威严耸立下，夜色平静得像是经不起半点涟漪。
其余建筑在月雾笼罩下全都大同小异，胡焉想李微可能也会从鸟楼入手，刚一落地，就有一张黑网不动声色地从天而降，却早就被胡焉察觉了墙角下的异动。两柄铁箭头形如鬼魅，一瞬间的翻飞、收回，像是不曾动作。七名侍卫衣带却在同一时间全部断了，头发全部披散下来，腰间的兵器咣当咣当地落在地上，听起来极其刺耳。七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收拾之间，胡焉早已沿着墙角下的阴影越过府中一座矮墙。
只要再经过一片漆黑的小树丛，就能到达那座鸟楼。胡焉伏下身子，往影子里穿梭。空气里出现一堵看不见的软墙，她只顾着脚下，一头扎进胖乎乎里面，又把她弹了出来，险些弄掉那层面罩。
原来路上放了个巨型水桶。胡焉摸摸额头，绕过了水桶。那水桶竟然不让她饶过，又滑到她前面。胡焉抬起头看见一个锥子样的肥胖男人顶着个绿豆大小的脑袋正在笑嘻嘻地看着她。她一口气上来，嗔道：“你挡我干什么”
男人不说话，敞开的睡袍慢慢悠悠地飘荡，露着那面软墙似的肚皮。一瞬间，胡焉的暗器出手了。男人的表情变成无比惊讶，看着睡袍被贴着身体的纵横剑气划破，终于全部落地。这个小山一样的男人可能是到过一个叫扶桑的地方，他的遮羞布仿佛来自遥远的东方。
胡焉敏姐地绕过男人，一口气跑到那座鸟楼。有一座山从天上飞来，胡焉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突然重重地砸到地面，好像骨头折断的声音一瞬间响起又落下。嘴角边涌出甜腥的味道，整个身子几乎完全不能动弹。她伸出手，和想要抓住的鸟楼前的三级阶梯，始终隔着一点距离。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里面的是你什么人”胡焉呼吸及其困难，已经濒临昏厥，当然无法说话。小山飞开了，看着她如一条毛毛虫扭动着挣扎进了鸟楼。楼中伫立着一根奇怪的柱子，充斥了大半个厅室，从地面的窟窿中拔地而起。胡焉强忍着喷涌的鲜血，但她确实无法说话，她不知道自己爬过的路上已经成一条血毯，还在拖着失去知觉的身体爬行。终于从地面的窟窿掉下，摔在那根柱子脚上。一声清亮的撞击回响在鸟楼中飘荡。
柱子中传来另一声回响，似乎在问：“是谁？”胡焉举起被染红的雪白柔荑，只能发出一点表面摩擦的声音。她突然醒悟，伸手去怀中摸索箭头。箭头已经穿破了她的心胸，深深扎在胸前，把夜行衣湿了尽透。扯出箭头，一口血又涌进嘴里，忍不住咯咯地咳嗽起来。
这咳嗽声似乎惊动了柱子，里面传来急促的咚咚声。胡焉举起箭头，却再也没力气敲打，任由箭头落下、划着柱子表面发出嘶嘶的声响。柱子里面安静了片刻，突然发出金石相击的猛烈撞击，但柱子依然纹丝不动。
那座小山并没有跟进鸟楼，他断定女贼已难活命。之前被瞬间划破的衣衫让他惊恐万分，不自觉地下了重手，熟料一击即中，本来或许有机会抓个活的。
沉思被一样破空袭来的物什打断。有许多细小东西从左侧飞来，男人左手一挥，右侧却被什么利器击中，额角边鲜血飞溅。受伤是小，震惊是大。连忙运气飞身半空，只见一个黑影快速窜进鸟楼，身形应该是个男人。小山跟着飞进，那黑影和刚才的女贼都不见了。小山顺着血迹，看见一阵黑雨迎头向他飞来，速度之快有如急风骤雨。左支右绌的躲闪之间，那道黑影穿出鸟楼，转眼就消失在黑夜中。
一阵骚动之后，雕楼中原本平静的巨大铜钟内，突然隐隐约约透出火光。铜钟锈迹斑驳，绝不能反射烛火。扶桑打扮的小山男人揉了揉眼睛，确定有一道越来越明晃晃的火光，正从稳如磐石的铜钟内清晰地透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