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擎天仰着头,脖颈因维持这个姿势过久而有些僵硬,但他丝毫不敢放松。他的目光,穿透了密室穹顶上镶嵌的、用以汇聚海神光辉的湛蓝晶石,死死地“钉”在了那虚无的天空之上。尽管目光所及,只有冰冷坚实的岩石壁顶,可他灵魂深处感受到的那股无处不在、沛然莫御的威压,却清晰地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存在”,已经突破了海神教总部的重重外围防御,无视了那些足以让魂斗罗喋血的魂导陷阱,此刻,就悬停在这间核心密室的正上方。
这间密室,是海神教真正的根基所在,是海神唐三飞升神界前,亲手为他在人间的信仰传承设立的最终庇护所。不仅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浸染过海神神力,墙壁与穹顶之内更是镌刻着无数繁复而强大的神纹,构成了一个名为“瀚海无涯”的绝对防御禁制。历代海神教教主口耳相传,此禁制一旦全力激发,足以抵挡九十八级超级斗罗的倾力攻击至少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对于密室内的众多强者而言,足以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求援、转移,甚至组织起致命的反击。
更何况,此刻这密室之中,包括他海擎天在内,聚集了海神教当代几乎所有的封号斗罗强者。虽然受限于禁制,他们的魂力在密室内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以防气息外泄或被窥探,但合力之下,依旧是一股足以掀翻大陆任何一方势力的恐怖力量。密室之外,更是海神教经营了万年的总部核心区,数十位魂斗罗级别的长老、执事如同最精密的齿轮,拱卫着这里。任何外来者,哪怕是一只沾染了异种气息的飞虫闯入,都会在瞬间触发警报,引来雷霆般的打击。
然而,没有警报。
什么都没有。
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就像是悄无声息渗透进来的海水,当你发现它时,早已浸透了你的骨髓。总部外围的魂斗罗们,仿佛集体陷入了沉睡,没有传来任何示警的魂力波动,也没有爆发任何战斗的声响。一切安静得可怕,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这种“静”,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海擎天感到窒息。他身后的几位封号斗罗长老,同样面色凝重,彼此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能够做到这一步,来者的实力,恐怕已经超越了他们对“超级斗罗”的认知范畴,触摸到了那传说中的……神之领域?
海无涯站在海擎天身侧稍后的位置,他同样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与海擎天纯粹的凝重不同,他眼底深处闪烁的,更多是审时度势的算计。作为海神教中掌管刑罚与“暗面”事务的长老,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存”二字的真谛。邪魂师的尊严?那是什么东西?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所谓的尊严,不过是弱者用来自我安慰的可怜借口,廉价得甚至换不来一块充饥的黑面包。活下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活下去的机会,才是硬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因那威压而略微滞涩的魂力,上前半步,向着空无一物的穹顶方向,深深一躬,语气谦卑而恭谨,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不知是哪位前辈驾临我海神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前辈海涵。前辈若有任何差遣,我海神教上下,必当竭尽全力,以供驱策。”
他的声音在密室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这份“敬畏”表演得淋漓尽致。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想象中的苍老声音或磅礴意念,而是一道清冷、带着彻骨寒意的女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寒泉,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你们,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你们自己的死亡。”
话音未落,密室中央,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光影扭曲间,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由虚化实。
那是一名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身姿挺拔,容颜绝丽,足以令日月失色。但此刻,没有任何人敢去欣赏她的美貌。因为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的是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杀机,以及一种……仿佛俯瞰蝼蚁般的、源自生命层次的高高在上。
她,正是王冬儿。
王冬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海无涯那张写满谦卑的脸上停留片刻,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视线,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扫过密室中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站在人群最后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身上隐隐缠绕着一丝不祥的灰黑色气息的身影——手持罗刹魔镰的“无涯”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那柄造型狰狞、散发着浓郁死亡与怨毒气息的暗紫色镰刀之上。
在看到那柄镰刀的瞬间,王冬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悲恸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那是来自血脉深处、来自灵魂本源的共鸣与悸动。
她不再理会海擎天等人或惊怒、或恐惧、或戒备的神情,缓缓抬起了右手。
没有魂环闪耀,没有魂力剧烈波动的征兆。但就在她抬手的同时,一柄通体流转着炽烈金芒的长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柄剑的出现,仿佛瞬间抽离了密室中所有的光与热。剑身之上绽放出的金色光辉,纯粹而霸道,并非简单的明亮,而是带着一种神圣、裁决、净化一切的至高意志。穹顶上那些汇聚海神光辉的湛蓝晶石,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瞬间黯淡无光,仿佛变成了普通的顽石。整个密室,乃至整个海神教总部,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煌煌神威所笼罩,天空中的太阳真火亦相形见绌。
“那……那是什么武魂?”一位海神教的封号斗罗长老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骇然。他体内的海魂力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运转变得异常艰涩。
“不是武魂……感觉不到武魂本源波动……是,是神器!真正的神器!”另一位见识广博的长老声音颤抖,脸上写满了绝望。
海擎天在金色长剑出现的瞬间,瞳孔便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极致的危险预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几乎是凭借着一派之主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本能,厉声喝道:“退!所有人,散开!启动‘瀚海无涯’最强防御!”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命令也下达得极其果决。
但是,已经晚了。
王冬儿根本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魂技,她只是握着那柄金色的长剑,看似随意地朝着前方,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撕裂空间的裂痕。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线,如同裁切纸张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向前平推。
光线所过之处,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密室地面、墙壁上那由海神唐三亲手布下的强大防御神纹,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几位反应稍慢,试图释放魂技抵挡的封号斗罗,他们的魂技、护体罡气,在这道金色光线面前,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连片刻都无法阻挡,便连同他们手中的武器、身上的魂导器,一齐被无声无息地从中斩断!
没有鲜血横飞,断口处光滑如镜,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能量残余。那金色的光线仿佛蕴含着某种“抹除”的规则之力,将被其斩中之物的“存在”本身,从概念上彻底分离。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海擎天凭借着超绝的实力和提前预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金色光线的正面斩击,但逸散的锋锐之气依旧刮得他脸颊生疼,护体魂力剧烈震荡。他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少女的实力,绝对超越了九十九级极限斗罗的范畴!她究竟是谁?大陆上何时出现了如此恐怖的存在?又与海神教有何等深仇大恨?
海无涯在金色长剑出现时,就已悄然后撤到了最边缘的阴影之中。他低垂着头,脸上那谦卑恭敬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他死死地盯着王冬儿,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无涯”和那柄罗刹魔镰,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尊严?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连提起这两个字的念头都觉得可笑。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在这位煞星手下,找到那一线生机。
王冬儿一剑逼退众敌,清出了一条通路,却并未继续追击。对于海擎天等人的生死,她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仿佛他们只是挡路的石子,踢开便罢。
她真正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她迈开脚步,踏过那被金色光线切割出的、光滑如镜的地面,朝着手持罗刹魔镰的“无涯”走去。她的步伐很轻,很稳,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一种无形的韵律之上,与这方天地的规则隐隐相合。
随着她的靠近,那柄一直被“无涯”握在手中,不断散发着死亡与怨念侵蚀其心智的罗刹魔镰,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嗡——!”
一声低沉却充满灵性的嗡鸣,从暗紫色的镰刀身上传出。那原本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黑色死亡气息,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尽数收敛入镰刀内部。镰刀那狰狞的刃身上,原本黯淡的古老魔纹,竟一点点亮起了微弱的、却充满激动与悲戚意味的紫红色光芒。
“无涯”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痛苦与茫然交织的神色。罗刹魔镰主动切断了与他的联系,并且收回了所有外放的气息,这反而让他从那漫长的、被负面情绪侵蚀的浑噩状态中,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咻!”
罗刹魔镰发出一声欢快而急促的破空声,化作一道紫红色的流光,主动脱离了“无涯”的掌控,如同乳燕投林般,飞到了王冬儿的身边。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危险的气息,反而像是一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又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历经万难后,终于触摸到了失散骨肉的脸庞。它围绕着王冬儿轻盈地飞舞盘旋,镰刀的刃尖小心翼翼地、近乎依恋地轻轻触碰着王冬儿的衣袖、发梢,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鸣。那嗡鸣声不再刺耳,反而像是一首低沉哀婉的摇篮曲,充满了无尽的思念、难以言说的委屈,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王冬儿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在自己身边雀跃飞舞的罗刹魔镰,看着那刃身上流淌的、仿佛泪光般的紫红色辉晕,她那一直冰封般的绝美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清澈的眸子里,冰霜消融,泛起了粼粼波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没有去握那冰冷的镰柄,而是轻柔地抚摸着那狰狞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温顺的镰刃。
触手一片冰凉,但那冰凉之中,却传递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与孺慕之情。
“母亲……”一个无声的呼唤,在她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响起,带着哽咽的尾音。
她终于确认了。这柄罗刹魔镰,不仅是她前世的母亲——武魂殿最后一任教皇,天使神传承的终结者,罗刹神神位的继承者,比比东的随身神器。它更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承载了母亲临死前所有的爱、恨、不甘与执念,孕育出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母亲比比东的真灵碎片!
正是这一丝真灵碎片的存在,使得罗刹魔镰拒绝了神界的召唤,也抗拒了轮回的接引,一直滞留于人间,在这海神教的密室中,承受着海神之力的压制与消磨,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而自己这一世的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海神唐三……他明明知道这一切!他知道罗刹魔镰的特殊,知道母亲可能有一丝真灵未泯!但他却选择了隐瞒,选择了镇压,甚至可能……是选择了利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是对至亲之人的失望,是对命运捉弄的愤怒,更是对母亲万年孤寂等待的心疼。
王冬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与愤怒的时候。
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她不再犹豫,右手一翻,那柄威能无限的金色长剑化作点点金芒消散。她伸出双手,以一种无比郑重的姿态,握住了罗刹魔镰的镰柄。
在她双手接触镰柄的刹那,罗刹魔镰发出一声无比顺从的清鸣,所有的光芒内敛,体型也微微缩小,变得更适合王冬儿掌握。那萦绕其间的最后一丝抗拒与暴戾,也彻底平息,变得温顺而契合。
“干妈,帮我。”王冬儿在心中默念,沟通着那冥冥之中与她有着深切联系的神圣存在。
下一刻,一道柔和而充满无限生机的翠绿色光柱,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密室那坚不可摧的穹顶,如同穿越了空间与维度的界限,精准地笼罩在王冬儿和她手中的罗刹魔镰之上。
这翠绿光芒蕴含着最本源的生命气息,与罗刹魔镰的死亡之力本应相互冲突,但此刻,它们却奇异地和谐共存,甚至彼此交融。在这生命神光的包裹下,罗刹魔镰发出舒适的震颤,仿佛久旱逢甘霖。
海擎天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那翠绿光柱中蕴含的神圣生命气息,让他们体内的海神之力都感到了一种源自本能的亲近与敬畏。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光柱之中的王冬儿和罗刹魔镰,身影逐渐变得虚幻、透明。
“拦住她!”海擎天终于反应过来,嘶声怒吼,试图冲上前。
但一切已是徒劳。翠绿光柱微微一闪,连同其中的王冬儿与罗刹魔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密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满地狼藉,还有一群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海神教顶尖强者。
海擎天脸色铁青,看着那被轻易斩破的禁制,看着那几位被瞬间秒杀的封号斗罗留下的平滑断口,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海神教,不,恐怕是整个大陆,都要因为今天这个神秘少女和那柄被带走的魔镰,而掀起无法预料的惊涛骇浪了。
而此刻,王冬儿已置身于一片温暖的翠绿光芒通道之中,朝着一个名为“天使阁”的安全所在疾驰。她紧紧抱着怀中温顺的罗刹魔镰,感受着那血脉相连的悸动,眼神坚定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