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里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粘稠地堵在喉咙口。
脑中那撕裂般的剧痛和瞬间闪过的“铁盒”影像,如同被烙铁烫过,留下尖锐的幻痛和挥之不去的残影。
我靠着冰冷的器械架,冷汗浸透了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臂伤口和胸腔深处翻涌的惊悸。
“李队!你怎么样?”老法医扶着我胳膊的手很稳,但眼神里的惊骇未退。
技术员也吓得不轻,镊子僵在半空,不敢再碰那张染血的便签纸。
“没事……”我勉强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目光死死锁住操作台上那片暗红的纸。钥匙不止一枚……那个布满兽首孔洞的铁盒影像……小张在查阅关于张志远的旧档案时发现的惊天秘密……这一切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便签纸……上面的字……”我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指向那张纸,“‘旧库’、‘档案’、‘编号’……还有‘张远关联’、‘密级提高’……小张最后查的是什么档案?”
老法医立刻看向技术员。技术员定了定神,小心地将便签纸完全展开在扫描仪下,调整光源和放大倍率。“‘旧库’应该是指局里存放陈年案卷的地下旧档案库。‘编号’……太模糊了,血糊住了。‘张远’应该就是张志远。‘密级提高’……这行字相对清楚些。至于最后那句‘钥不止一枚’……”他指着那行被血晕染得最厉害的字迹,“结合前面的‘匣钥’血字,指向性非常明确了。”
“旧档案库……”我喃喃道,心脏沉得更深。那地方位于市局大楼地下一层深处,存放着大量未电子化、甚至被遗忘的陈年旧案卷宗,环境阴冷潮湿,平时少有人去。小张怎么会突然去查那里的东西?而且是关于张志远的关联档案?张志远的案子是近年大案,核心卷宗都在专案组手里,旧库怎么会有“关联”档案?还涉及“密级提高”?
除非……是张志远在落网之前,更早的、未被我们完全掌握的活动轨迹!是“貔貅”集团在境内埋藏得更深、更久远的根须!
“通知档案科!”我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封锁旧档案库!任何人不得进出!调取今天所有进入旧档案库的登记记录和监控!特别是小张的!”
命令迅速传达。解剖室里气氛凝重如铁。老法医示意助手继续处理小张遗体,他自己则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李队,还有一件事,刚才你……反应剧烈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细说。”他指向小张左胸心脏上方那片皮肤,“那个压痕,形状……你再仔细看看。”
我强忍着头部的余痛和眩晕,再次凑近冷光灯下。那片浅淡、不规则的压痕……在特殊角度的侧光照射下,某些细微的凸起轮廓线似乎被勾勒得稍微清晰了一些。那弯曲的角,那狰狞的口部线条……虽然模糊扭曲,但那种独特的、带着贪婪与凶戾的神韵……
貔貅!
一个被硬物用力按压在皮肤上留下的貔貅兽首印记!
寒意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凶手在杀死小张后,用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留下了这个标记?!是那枚杀人的利刃?还是……某种特制的、带有貔貅徽记的物品?这是“貔貅”集团对受害者的“烙印”?还是某种扭曲的仪式?
“时间很短,力度很大。”老法医的声音透着冷意,“几乎是死亡瞬间或濒死时留下的。死者肌肉在那一瞬间可能发生了强直收缩,反而让印记保留了下来,虽然很浅。”
死亡烙印!赤裸裸的宣告和蔑视!
口袋空空,但那枚铜钱残留的冰冷触感和刚才那恐怖的感应,让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貔貅”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贴近。它不仅仅存在于物理的凶杀和精密的算计,还渗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诅咒般的东西。
“叮!”
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技术员接起,听了几句,脸色一变,捂住话筒看向我:“李队!档案科!旧档案库的门锁……被暴力破坏了!监控显示,就在大约二十分钟前,也就是小张遇害前后,有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高的身影,用工具撬开了旧库的门锁,进去了!但……里面没有监控!那人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二十分钟前?!小张遇害前后?!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凶手杀了小张,然后立刻去了旧档案库?!他去干什么?销毁小张发现的档案?!还是……寻找小张没来得及带走的、更关键的东西?!
“走!”我低吼一声,拔腿就往外冲,右臂的剧痛被一股更强烈的、近乎燃烧的急迫感压下。老法医在身后喊了句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间灯光昏暗,带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和灰尘气息。空气冰冷刺骨。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几名接到命令的特警和刑侦队员已经赶到旧档案库入口处,枪口警惕地指着那扇厚重的、布满锈迹的灰色铁门。
门锁的位置,锁芯被某种尖锐工具粗暴地撬开、破坏,金属扭曲变形,露出里面的结构。门虚掩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队!里面情况不明!”带队的特警队长拦住我,眼神锐利,“我们先探!”
“一起!”我的声音不容置疑,拔出了配枪,打开了强光手电。小张的血不能白流,那个带着“匣”秘密的魅影,必须揪出来!
特警队长没有坚持,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一左一右,猛地推开沉重的铁门!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尘土、霉变、纸张腐败和陈年油墨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刺入黑暗,瞬间照亮了门内狭小的缓冲空间和后面那巨大、幽深的档案库。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铁灰色档案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面塞满了积满厚厚灰尘的牛皮纸档案盒和卷宗。光线只能照亮前方几排架子,更深处完全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颗粒,在手电光柱中缓缓飘浮。
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时间在这里已经停滞了数十年。
“警察!出来!”特警队员的厉喝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音,随即被厚重的尘埃和纸张吞没。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我们压抑的呼吸声和靴子踩在厚厚灰尘上发出的轻微“噗噗”声。
我们呈战术队形,小心翼翼地深入。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密集的档案架间谨慎地扫视,照亮一排排模糊的卷宗编号和蒙尘的标签。灰尘太厚,几乎掩盖了所有近期的足迹。空气冰冷得如同冰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目标在哪里?那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瘦高身影,难道凭空蒸发了?
“李队,这边!”一个队员压低声音,手电光指向左侧一排档案架的中段。光柱下,几个档案盒被明显地从架子上抽了出来,随意地扔在地上,盒盖打开,里面的卷宗散落一地,纸张凌乱。灰尘被搅动,留下清晰的翻动痕迹。
就是这里!小张查阅过的地方?还是凶手后来翻找的地方?
我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强光手电仔细照射着散落的卷宗和地上的痕迹。大部分是些陈年旧案的记录,时间跨度很大。但很快,我的目光被地上一份摊开的卷宗吸引住了。那纸张相对较新,在一堆发黄的文件中很显眼。卷宗封面上的标题是:《关于本市“七九·三”特大文物走私案关联人员补充调查报告(绝密)》。
“七九·三”案?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一起大案!当时捣毁了一个盘踞本地多年的文物走私团伙,缴获了不少东西。张志远……那时候应该还是个少年,怎么会和这案子有关联?
我急切地翻开那份补充调查报告。报告内容繁杂,大多是些陈年旧人的背景核查和模糊线索。但我的目光很快锁定在报告附页的一张黑白集体照复印件上。照片背景像是一个老式仓库的门口,七八个穿着那个年代工装或便服的男人站在一起,大多面目模糊。照片下方有手写的潦草注释,指向其中几个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强光手电的光圈死死锁定在照片后排角落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上!
虽然像素粗糙,面容青涩,但那眉眼轮廓,那微微下垂的嘴角,那眼神深处透出的、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和算计……
张志远!
真的是他!在那个年代,他就已经出现在这个文物走私案的边缘?!这所谓的“补充调查”,就是小张发现的“关联”?他发现了张志远比我们已知的更早、更深地卷入了文物犯罪?这份尘封的档案,因为涉及张志远,所以被提高了密级?
但这和“匣”有什么关系?和“钥匙不止一枚”有什么关系?
我飞快地翻动报告,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后面的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补充。就在我几乎要失望时,报告最后一页,一张夹在里面的、单独的小纸条滑落出来,飘到地上。
纸条很旧,边缘发毛,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行字,字迹潦草,内容却如同惊雷:
据线人“鹞鹰”临终密报:
“七九·三”案缴获清单有重大疏漏!
核心物品为一特殊金属匣(代号“饕餮”),内藏密文,疑为跨国走私集团核心账目及联络图谱。
此匣需特定“钥匙”方能开启,钥匙形制不明,据传不止一枚,分散隐匿。
“饕餮”匣及钥匙线索,疑已由团伙残余转移,下落不明。
此报绝密,阅后即焚。”
“饕餮”匣!钥匙不止一枚!跨国走私集团核心账目及联络图谱!
原来如此!张志远背后的“貔貅”集团,其根源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匣”,代号“饕餮”!是三十年前那起旧案中神秘消失的核心赃物!而开启它的钥匙,不止一枚!我手里的貔貅铜钱,很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小张发现了这个!他发现了张志远与三十年前旧案的关联,发现了“饕餮”匣和分散钥匙的存在!这个秘密太惊人,足以撼动整个“貔貅”集团的根基!所以,他必须死!凶手立刻赶来旧库,就是为了销毁这份尘封的补充报告和这张致命的纸条!
“小心!”
就在我心神巨震,被纸条上的信息冲击得几乎失神的刹那!身旁的特警队员猛地发出一声暴喝!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毫无征兆地从我头顶上方、那排高耸档案架的黑暗深处爆发!
“哗啦——!!!”
伴随着档案盒和卷宗被猛烈撞飞的巨响!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瘦高黑影,如同从阴影中扑出的巨大蝙蝠,带着一股腥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从档案架顶端凌空扑下!手中一道冰冷的寒光,撕裂空气,直刺我的咽喉!
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那刺骨的杀意和死亡的冰冷,瞬间将我笼罩!
“砰!”
枪声几乎在同一时间炸响!是特警队员反应神速的开火!
子弹撕裂空气,擦着那道黑影的边缘飞过,打在后面的铁架上,溅起一溜火星!
黑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早已预判!他凌空的身体诡异地一扭,避开了致命的子弹轨迹,手中的寒光依旧带着绝对的精准和冷酷,刺向我的颈动脉!帽檐下的阴影里,似乎能看到一双毫无感情、如同冷血动物般的眼睛!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覆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只有我能感知到的、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我大脑深处轰然炸响!
这一次,不再是铜钱的悸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更充满毁灭气息的共鸣!仿佛沉睡在地核深处的凶兽被惊醒,发出了一声毁灭性的咆哮!
嗡鸣响起的瞬间,那凌空扑下的黑影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声波狠狠冲击了一下!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不足零点一秒的凝滞!
“砰!砰!砰!”
数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数道火线从不同角度交织射向空中的黑影!
“噗!噗!”
子弹入肉的闷响传来!
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其短促的闷哼!凌空扑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摔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手中的寒光“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是一把薄如柳叶、刃口闪烁着幽蓝暗芒的特制匕首!
数道强光手电瞬间汇聚,死死锁定在地上蜷缩的黑影身上!
深色连帽衫被鲜血迅速染红,在胸口和肩部位置。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动作却因为剧痛而变形。帽檐在挣扎中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毫无特色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一丝……对刚才那瞬间凝滞的、难以理解的惊疑。
我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浸透了全身。刚才那死亡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咽喉皮肤上。脑中那毁灭般的嗡鸣已经消失,留下的是剧烈的耳鸣和一片空白后的惊悸。
我缓缓抬起左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那救命的嗡鸣……是什么?是铜钱?不,铜钱不在我身上!是……那个“饕餮”匣?还是……其他分散的钥匙,在刚才生死一瞬,被动地产生了某种共鸣?
地上的杀手被特警队员死死按住,迅速搜身、上铐。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更深沉的、探究般的疯狂。
旧档案库的尘埃缓缓飘落。强光手电的光柱下,散落的卷宗,那张写着惊天秘密的纸条,还有地上被擒获的杀手,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沉重的画面。
“饕餮”匣……分散的钥匙……三十年前的旧案……张志远的根须……还有刚才那救命的、毁灭般的嗡鸣……
小张用生命撕开的缝隙,终于透进了第一缕刺眼的光,却也照亮了前方更加幽深、更加凶险的迷宫。而迷宫的深处,那沉睡的“饕餮”,似乎已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