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带着貔貅徽记的铜钱，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盒子打开的瞬间，如同开启了一口尘封的、通往地狱的棺椁。
卧室里死寂无声，只有老秦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像破旧风箱在濒死挣扎。
李晓成的手指死死捏着冰冷的紫檀木盒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刺向床沿阴影里无声坐起的老秦。
老人佝偻着背，整个人陷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反射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光，死死锁定在盒中的铜钱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了然，仿佛在说：你终于看到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李晓成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愤怒、背叛、痛楚、以及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寒意，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怒吼，想将这枚铜钱狠狠砸在老秦那张布满谎言和秘密的脸上！
但就在这死寂的顶点，老秦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胸口单薄的衣襟，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吸气声！紧接着，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扑倒，“砰”的一声闷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
“呃……嗬嗬……”痛苦的呻吟和窒息般的抽气声从老秦喉咙深处挤出，脸瞬间涨成可怕的紫红色，额角青筋暴突，冷汗如同小溪般涌出。
不是伪装！李晓成的瞳孔骤缩！那濒死的痛苦姿态，绝非伪装！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老秦办公室里的两次发作，还有那瓶救命的白色药片！
“药！”李晓成低吼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蜷缩抽搐的老秦翻过来。他粗暴地撕开老秦胸前的衣扣，手伸进内袋摸索——空的！药瓶不在！
老秦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的右手在地上痉挛般地抓挠着，指甲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嚓嚓”声。
“药在哪？！”李晓成的声音因焦急而嘶哑，他飞快地扫视昏暗的卧室。床头柜！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蒙尘的搪瓷杯和旁边的药瓶——空的！瓶子是空的！最后一粒药，在办公室那次发作时已经用掉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李晓成！他看着地上痛苦抽搐、脸色迅速由紫红转向死灰的老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死！真相！他需要真相！
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紧张而颤抖，解锁屏幕，准备拨打急救电话。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
地上剧烈抽搐的老秦，那只一直在地上疯狂抓挠的右手，猛地改变了方向！不是抓向胸口，不是抓向药瓶，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闪电般抓向李晓成握着手机的手腕！
李晓成猝不及防！手腕被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呃啊——！”老秦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李晓成，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光芒！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神志和力气，那只枯瘦的手如同毒蛇般，猛地向上探去！目标不是李晓成的咽喉，而是……他手中还捏着的、那个装着铜钱的开盖木盒！
李晓成下意识地想抽手后退，但老秦的手已经抓到了盒子边缘！混乱中，盒子里那枚带着貔貅徽记的铜钱被剧烈晃动的力量甩了出来，“叮”的一声脆响，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打着转。
老秦的目光瞬间被那枚滚动的铜钱吸引！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另一只手也挣扎着抬起，不顾一切地抓向地上的铜钱！那姿态，如同溺水者抓向最后一根稻草，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李晓成脑中警铃大作！不能让铜钱落在他手里！他几乎是同时俯身去抢！
两只手，一只枯瘦如鹰爪，一只强壮有力，同时抓向地上那枚旋转的、泛着幽暗铜光的钱币！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铜钱的瞬间！
老秦抓向铜钱的手，却在最后一刻，极其诡异地、违背常理地改变了轨迹！他的指尖没有去抓铜钱本体，而是猛地划过铜钱边缘那锋利的棱角！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皮肉割裂声响起！
李晓成伸出的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被那铜钱边缘锐利的棱角，狠狠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温热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剧痛让李晓成动作一滞！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不足零点一秒的迟滞间，老秦那只枯瘦的手，已经如同鬼魅般掠过地上的铜钱，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狠狠按向床沿下方、紧贴着墙壁与地面的那条毫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缝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机括运转的、金属摩擦的脆响，在死寂的卧室里骤然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老秦手掌按压的地方！
李晓成瞳孔骤缩！他猛地抬头！
只见老秦单人床紧靠的墙壁下方，紧贴地面的位置，一块大约二十厘米见方的、与周围墙壁颜色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的墙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小型暗格！
暗格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铁锈、霉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油墨的气息，猛地涌了出来！
老秦的身体在完成这个动作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之火。他按在暗格开关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瘫软在地，只剩下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眼神彻底涣散，嘴角却极其诡异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完成一个无法言说的、最后的指令。
李晓成顾不上手背的伤口，也顾不上瘫倒的老秦！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突然出现的暗格死死攫住！他扑到暗格前，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刺入黑暗！
光柱照亮了暗格内部。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武器弹药。
只有一本厚厚的、硬皮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深褐色的牛皮，边缘磨损得厉害，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但吸引李晓成目光的，是笔记本正中央，用某种暗红色的、类似印泥或干涸血迹的颜料，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正是那枚铜钱背面的、獠牙毕露的貔貅徽记！
李晓成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伸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抓住那本厚重笔记本的边缘，将其从暗格中抽了出来。笔记本入手沉重，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寒意。
他翻开封面。
扉页上，没有名字，没有日期。只有一行用极其工整、甚至带着某种刻板美感的钢笔字写下的句子，墨色深沉，力透纸背：
“铜钱归匣，暗河无光。”
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咒语，瞬间攫住了李晓成的呼吸！铜钱归匣？是指他刚刚打开的那个紫檀木盒子？还是另有所指？暗河无光……鬼见愁底下的暗河？还是指代着“貔貅”集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网络？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张粘贴在页面上的、泛黄的旧照片和剪报！
第一张照片：一个戴着鸭舌帽、只露出小半张阴鸷侧脸的男人，正站在一艘破旧渔船的船头，背景是模糊的海岸线和异国风情的建筑。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目标A，“穿山甲”，首次确认踪迹，金三角，1998年夏。
第二张剪报：一份东南亚小报的报道，标题是《神秘“铜钱会”疑操控跨境文物走私》，报道内容模糊，但配图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雕刻在某种青铜器上的貔貅兽首图案，旁边散落着几枚形态奇特的铜钱。
第三张照片：一片莽莽山林，远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入口，入口处似乎有人影晃动。照片下方标注：鬼见愁，疑为“穿山甲”境内新据点，2001年深秋。
第四张照片：赫然是鬼见愁黑水潭窝点内部的偷拍！画面模糊，但能清晰看到巨大的反应釜、散落的化学原料桶、还有角落里几个穿着简陋防护服、面目不清的人影。照片下方标注：制毒工场确认，污染等级：极高危。渗透失败，目标警觉。
一张张照片，一页页剪报，如同冰冷的拼图碎片，在李晓成眼前疯狂组合！这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这是一份档案！一份追踪“穿山甲”和“貔貅”集团在境内活动的、极其详尽的情报档案！照片的拍摄角度、标注信息的精准度、对“穿山甲”行踪的掌握……远超当年三大队甚至市局掌握的程度！
老秦！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甚至可能……早就潜伏在“穿山甲”身边？！
李晓成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他飞快地往后翻动！
后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手绘的鬼见愁洞窟内部详细结构图，标注了可能的逃生通道和暗河入口！记录着“穿山甲”身边几个核心马仔的代号、特征和疑似藏匿地点！甚至还有几页，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银行账号的片段、可疑的跨境资金流动模式分析，以及……几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意义不明的短波电台频率！
翻到笔记本最后几页，粘贴的照片变成了模糊的监控截图和人物背影。其中一张，赫然是一个穿着图书馆工作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低头操作着一台电脑——正是失踪的刘明！照片下方标注：疑为“穿山甲”下线，代号“信鸽”，负责信息中转。
而最后一页，贴着的是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远距离偷拍的侧脸照片。照片上的人穿着考究的风衣，戴着金丝眼镜，侧脸轮廓斯文，正站在市立图书馆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手表。照片下方只有两个冰冷的字：
“医生”
“医生”！
李晓成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吴建国死于精准的神经毒素！手法专业！难道就是这个“医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老秦！他根本不是同谋！他是打入“穿山甲”内部的卧底！他保留了这枚貔貅铜钱作为信物！他十年如一日地暗中追踪，搜集证据！吴建国发现的篡改，很可能就是“穿山甲”或其党羽试图抹去痕迹！吴建国胃里的铜钱碎片，是他在绝望中传递出的信号！老秦劝他别查，是不想让他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引来杀身之祸！而他最后按开的暗格，就是他穷尽一生、用命换来的——扳倒“貔貅”和“穿山甲”的关键证据！
“秦队！”巨大的震撼和愧疚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李晓成猛地扑到瘫倒在地的老秦身边，扶起他冰冷沉重的身体，“秦队！你醒醒！你看着我！”
老秦的身体软绵绵的，头无力地垂着，眼皮沉重地阖着，只有极其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哨音。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李晓成嘶吼着，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地上的手机。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手机屏幕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尖啸的破空声，撕裂了卧室死寂的空气！
李晓成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种被毒蛇锁定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向侧面猛地扑倒！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钉子扎进朽木的声音响起！
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钢针，擦着李晓成的耳廓，狠狠钉入了他刚才位置后方的墙壁！针尾兀自剧烈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
淬毒！
李晓成瞳孔骤缩，身体在扑倒的同时已经完成翻滚，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闪电般指向破空声袭来的方向——卧室那扇紧闭的、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窗帘纹丝不动。但窗户下方不起眼的透气百叶窗缝隙里，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正透过缝隙，死死地锁定着他！
杀手的眼睛！
他来了！灭口吴建国的凶手！“医生”！为了这暗格里的东西！
“呃……”地上垂死的老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杀意刺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他那双早已涣散的眼睛，在枪响和杀意刺激下，竟然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视线，极其模糊地扫过手持配枪、如临大敌的李晓成，又极其艰难地、如同耗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般，挪向那个打开的、空荡荡的暗格，以及……掉落在暗格旁边水泥地上、那枚染着李晓成鲜血的貔貅铜钱。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如同离水之鱼最后的开合。
没有声音发出。
但李晓成看得清清楚楚，那无声的唇形，分明是四个字：
铜钱归匣
几乎就在老秦无声唇语落下的同一瞬间！
“哗啦——！”
卧室的窗户玻璃轰然爆碎！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浓烈的杀意，破窗而入！那人动作快如闪电，落地无声，手中一抹幽暗的金属寒光直刺李晓成咽喉！是伞尖！一把特制的、伞尖淬毒的金属伞！
“医生”！
李晓成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瞄准！身体凭借本能向侧后方急闪，同时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狭小的卧室内震耳欲聋！子弹擦着黑影的肩膀射入墙壁，激起一蓬碎屑！
黑影动作毫不停滞，如同附骨之疽，毒伞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死亡的尖啸，再次刺向李晓成的胸口！角度刁钻狠辣！
李晓成避无可避！只能抬起手臂格挡！同时枪口下压，准备拼着受伤也要近距离给对方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地上，如同死尸般瘫软的老秦，那双刚刚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瞳孔深处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厉芒！他用尽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手，猛地在地上一撑！
“嗬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老秦喉咙里炸开！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那道刺向李晓成的黑色身影的下盘！
这完全是自杀式的撞击！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老秦枯瘦的身体狠狠撞在黑影的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快如鬼魅的身影一个趔趄，刺向李晓成的毒伞也瞬间偏离了方向！
“找死！”黑影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怒喝！手中的毒伞反手就向撞在自己腿上的老秦头颅狠狠刺下！
“老秦！”李晓成目眦欲裂！枪口瞬间调转！但他知道，来不及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瞬的刹那！
李晓成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地上那枚染血的貔貅铜钱！瞥到了暗格那黑黢黢的洞口！瞥到了老秦最后那无声的“铜钱归匣”！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没有去救老秦！没有去瞄准杀手！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地上那枚铜钱！抓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本沉重无比、烙印着貔貅徽记的硬皮笔记本，狠狠塞向那个打开的暗格！同时，将手中那枚染血的铜钱，看也不看，用尽全力，向暗格深处、那个机括开关的位置狠狠掷去！
“铜钱归匣！”
他嘶吼着，喊出了老秦无声的遗言！
“咔哒！咔——嚓！”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脆响亮、带着沉重机械咬合声的巨响，猛地从暗格内部炸开！
就在杀手的毒伞即将洞穿老秦头颅的瞬间！那打开的暗格口，那块滑开的墙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拉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关闭！
“砰！”
沉重的墙板狠狠合拢！严丝合缝！将笔记本、铜钱、连同那声巨响，一同死死封在了墙壁之中！只留下墙壁表面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缝，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金属摩擦后的焦糊味！
杀手刺下的毒伞，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墙壁的剧烈震动惊得动作一滞！
而就是这不足半秒的迟滞！
“砰！砰！砰！”
李晓成手中的枪口，如同火山喷发，迸发出连续不断的致命火光！枪口焰瞬间照亮了杀手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子弹撕裂空气，带着积压了十七年的血泪和怒火，狠狠贯入那道黑色身影的躯干！血花在昏暗的卧室里凄厉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