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在液压破拆工具沉闷的撞击下呻吟着，最终“哐当”一声向内弹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纸张陈腐霉味、灰尘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涌出，扑打在李晓成和身后几名值班刑警的脸上。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门内的昏暗，像几把利剑，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搏斗痕迹或血案现场。
一切都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高大的铁灰色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光柱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办公桌擦拭得干干净净，椅子规整地塞在桌下。没有翻倒的物件，没有挣扎的迹象。
除了吴建国本人。
他歪坐在办公桌后的那张旧转椅上，头无力地垂向左侧肩膀，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瞳孔凝固在门开的方向，空洞地映着手电的光斑，毫无生气。嘴角挂着一丝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涎痕。一只手软软地垂在椅子扶手外侧，另一只手则搭在桌面上，指关节微微蜷曲，似乎想抓住什么，却终究无力地松开了。
“老吴！”老王失声惊呼，就要往里冲。
“别动！”李晓成厉声喝止，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档案室里异常清晰。他迅速戴上手套和鞋套，示意其他人封锁门口，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间。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
吴建国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衣着整齐。李晓成靠近，谨慎地探了探颈动脉——冰冷，毫无搏动。尸僵已经形成。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至少在几小时前。他注意到吴建国搭在桌面的那只手下方，压着一个边缘有些卷曲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没有封死。
“技术中队！痕检！法医！”李晓成对着门口沉声道。门外立刻响起联络的急促脚步声和通讯器的呼叫声。
李晓成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个文件袋。他小心地、用镊子尖轻轻拨开吴建国那只无力的手，将文件袋抽了出来。袋子很轻。他打开袋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
纸上没有标题，没有署名。只有一行行打印出来的、极其简短的网络访问日志记录碎片：
访问时间戳：[模糊] XXXX-10-15 03:17:22
源MAC地址： 00:1A:4D:XX:XX:XX (设备型号关联：Dell OptiPlex 3050)
访问目标IP： 192.168.10.[模糊]
协议： (80端口)
访问路径：/cgi-bin/status.cgi
状态码： 200 OK
……
访问时间戳：[模糊] XXXX-11-08 01:45:11
源MAC地址： 00:1A:4D:XX:XX:XX (同上)
访问目标IP： 192.168.10.[模糊]
协议： (80端口)
访问路径：/cgi-bin/config.cgi?action=get
状态码： 200 OK
……
访问时间戳：[模糊] XXXX-12-01 22:33:05
源MAC地址： 00:1A:4D:XX:XX:XX (同上)
访问目标IP： 192.168.10.[模糊]
协议： (80端口)
访问路径：/cgi-bin/firmware_upgrade.cgi
状态码： 200 OK
记录不多，只有这三条相对清晰，但时间点都集中在“药渣子”案发前的关键月份！源MAC地址指向同一台设备——一台Dell OptiPlex 3050台式电脑。访问的目标IP虽然最后两位模糊，但前缀正是市图书馆内部网络段！访问的路径更是触目惊心：`status.cgi`（状态查询）、`config.cgi?action=get`（获取配置）、`firmware_upgrade.cgi`（固件升级）——这根本不是普通读者或馆员的访问行为！这是赤裸裸的针对网络设备后台管理界面的渗透探测和操作尝试！
吴建国为什么会有这些日志碎片？他死前在研究这个？这和他所谓的“调班”以及铜钱遗失有什么关系？
李晓成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他猛地想起门缝下发现的那几粒微小的透明塑料碎片！他立刻拿出证物袋，对着强光仔细比对。那锐利的边缘，特殊的质地……与常见的U盘或接口保护盖都不太一样。
“找！立刻搜查整个档案室！重点检查所有联网设备接口、电脑主机USB口、地面角落！寻找类似这种材质的碎片或可能的脱落源！”李晓成将证物袋递给刚刚赶到的技术中队同事，语气急促。
技术员接过袋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李队！这……这像是指纹采集器或者某些加密狗外壳的碎片！”
指纹采集器？加密狗？
李晓成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吴建国办公桌上的电脑主机。主机侧面，一个USB接口空空如也，接口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新鲜划痕？
“查他的电脑！立刻！”李晓成指向那台主机。
技术员迅速上前，戴上手套操作。电脑处于休眠状态，唤醒后需要密码。技术员熟练地使用工具盘绕过密码，进入系统。桌面很干净。他快速浏览硬盘分区、最近访问记录、隐藏文件夹……
“李队！有发现！”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用户文档里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文件夹！密码强度很高！正在尝试破解……另外，系统日志显示，就在大约四个小时前，这台电脑的USB接口有频繁读写操作！最后接入的设备是一个名为‘Safeguard FPR-30’的指纹识别器！但设备现在不在接口上！”
Safeguard FPR-30！正是市面上常见的指纹采集设备型号！门缝下的碎片，很可能就来自这个设备的保护盖或外壳！
“破解那个加密文件夹！快！”李晓成预感到了什么。
技术员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破解工具高速运行。几分钟后，“滴”的一声轻响，文件夹被强行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个加密的压缩包，文件名是乱码。
再次破解。压缩包解开。
里面赫然是十几张照片的扫描件！
照片明显是翻拍的，有些模糊，但内容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正是王大勇案当年的部分原始物证照片！
第一张：审讯室铁椅上，王大勇（实为王二勇）猝死后瘫倒的现场照片，脖子上那条铜钱项链清晰可见！
第二张：物证台上，封存在透明袋里的那枚黄铜钱特写！
第三张、第四张……是物证移交签收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移交人张华、接收人吴建国的签名，以及物品列表里打着勾的“铜钱项链（编号WY-017）”！
最后一张：竟然是那份标注着“铜钱项链（编号WY-017）已于归档前遗失”的物证清单扫描件！那行刺眼的备注被特意用红框圈了出来！
李晓成死死盯着屏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吴建国手里，竟然掌握着证明铜钱项链“遗失”备注是后来添加的关键证据！他拍下了原始的、没有这条备注的清单！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人在他移交之后，篡改了电子记录，并伪造了这份带有“遗失”备注的清单扫描件归档！吴建国发现了这个篡改，并偷偷保留了证据！
那么，他今晚的“调班”、他电脑上接入又消失的指纹采集器、他诡异的死亡……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有人知道他保留了证据！有人要灭口！并且，在灭口之前，试图用指纹采集器解锁他的电脑，销毁这些照片！门缝下的碎片，很可能就是在强行拔取或破坏那个采集器时崩落的！
“立刻调取大楼所有出入口、楼道、电梯，尤其是档案室走廊的监控！时间锁定在吴建国调班进入档案室到他死亡这段时间！给我找出所有可疑人员！”李晓成的命令如同冰锥。
“李队！吴建国手机有发现！”另一名技术员举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是吴建国的手机。屏幕碎裂，但技术员通过数据线连接到了电脑，“最后一条短信！发送时间是……大约五小时前！收件人……未知号码！”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
铜钱烫手
铜钱烫手！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晓成的心上！吴建国在死前，发出了最后的警告！他预感到了危险！但他没来得及逃脱，或者，对方根本没给他逃脱的机会！
“查那个未知号码！立刻！联系通讯运营商！”李晓成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李队！图书馆那边的清单出来了！”内勤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案发前三个月，接入他们内部网192.168.10.XX段的设备清单！那个MAC地址00:1A:4D:XX:XX:XX对应的Dell OptiPlex 3050主机……找到了！设备位置是——图书馆三楼，电子阅览室，管理员后台维护专用机位！平时由技术部小刘负责！”
图书馆技术部小刘？李晓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图书馆信息中心配合他们调查时，有些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年轻技术员。
“立刻控制图书馆技术员刘明（小刘）！秘密进行！不要惊动任何人！”李晓成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图书馆的IP访问、吴建国的隐秘证据、篡改的记录、离奇的死亡、最后那条指向不明的警告短信……一张无形的、冰冷黏腻的大网，正从十年前那个雨夜、从鬼见愁的黑水潭底、从这间尘封的档案室深处，悄然张开，试图将一切重新拖入黑暗。
他猛地转头，再次看向电脑屏幕上那张被红框圈住的“遗失”备注扫描件。那枚消失的铜钱，早已不再是单纯的物证。它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正在开启通往更深、更黑暗之地的血腥之门的钥匙。而握着这把钥匙的手，藏在层层叠叠的迷雾和血色之后，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档案室里，只有技术员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和仪器运转的低鸣。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这扇被死亡和秘密封死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