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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成归队后的第一个大案,撞上了莽山深处的“药渣子”。

十年前封堵的鬼见愁山坳,炸塌的洞口爬出了怪物。

受害者被捣碎血肉,只为催化洞壁的“纯净冰晶”。

李晓成带队突入毒窟,目睹了污染催生的终极扭曲。

结案报告上,他写下“王大勇奸杀案”的归档编号。

胸前的警徽冰冷,阳光照不进鬼见愁的潭底。

市局刑警支队大会议室的灯,惨白得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无情地解剖着会议桌旁每一张凝重疲惫的脸。消毒水、隔夜烟灰和一种无形高压混合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肺叶上。长条桌两侧,市局领导、刑警骨干、法医、技术中队、环保局代表,还有主位上那位眉心拧成川字的副市长,目光都死死钉在投影幕布上——莽山深处,鬼见愁山坳入口,那堆由十年前爆破形成的、巨大狰狞的封堵乱石,在照片里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粗暴与此刻的罪孽。

李晓成坐在靠近投影的位置,崭新的藏蓝警服挺括,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胸口的二等功勋章冰冷坚硬,像一块嵌入血肉的金属。他身边是老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闭着眼,仿佛在假寐。但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嘴角,以及眉宇间刀刻斧凿般的深壑,无声地泄露着老人精神上承受的千钧重压。

“……综上所述,”法医代表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他手中挥舞过无数次的解剖刀,带着精准的锋利,一字一句切割着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通过对‘药渣子’——本名王根生——的尸体解剖,以及对其巢穴内提取的冰晶、水体、土壤样本的全面分析,结论如下:”

他逐条念出,冰冷的字句砸在每个人心头:

1.死亡原因:多处枪伤(非致命部位)导致失血性休克,并发体内长期积累的多种高浓度重金属(铅、汞、砷等)及有机污染物(包括高浓度苯乙胺衍生物)急性中毒。其内脏器官,尤其是肝脏、肾脏和脑组织,呈现高度萎缩、纤维化和特异性病变,符合长期暴露于极端污染环境导致的慢性中毒及器质性损伤特征。

2.污染物来源:王根生体内沉积的重金属及有机污染物种类、浓度,与鬼见愁黑水潭水体、潭底淤泥、洞壁岩石及冰晶样本中检出的污染物成分高度一致。其血液、组织液中检出的苯乙胺衍生物,与冰晶内部包裹的神经活性物质为同源。

3.污染程度:黑水潭水质检测结果显示,多项重金属及有毒有机物指标超过国家标准数百倍至上千倍!潭底淤泥污染物浓度更高,且具有强生物累积性和环境持久性。洞壁凝结的冰晶,被证实为污染水体在极端低温环境下形成的特殊结晶形态,内部包裹高浓度污染物,如同微型的“毒药胶囊”。

4.关联性:王根生扭曲的生理状态(皮肤溃烂、脏器衰竭、神经损伤导致的精神异常)、对特殊冰晶的病态依赖(冰晶形成过程中可能吸附了部分污染物,短暂减轻其体内毒素循环带来的极端痛苦?或仅是其精神扭曲的投射?),以及其极端残忍的作案手法(利用受害者血肉在污染环境下催化“纯净”冰晶的妄想),均与其长期生存于该极端污染环境有直接因果关系。该环境是其身体异变和精神彻底崩溃的唯一根源。

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结论,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塞进与会者的胸腔。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墨汁。那些冰冷的科学词汇,勾勒出的是一幅比任何血腥现场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一个人,是如何在剧毒的地狱里被缓慢溶解、重塑,最终异变成嗜血怪物的全过程。

“十年……”环保局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代表脸色灰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整整十年了……当年……我们只做了初步检测,知道污染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人能活下来……还变成了……这种东西……”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了后面更不堪的词语。

“当年封洞的决定,是基于当时的认知和现实条件。”副市长沉声开口,试图稳住局面,但语气里的沉重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那种剧毒环境,处理成本巨大,技术难度极高,而且地处偏远深山,封堵,是当时最快速、最‘彻底’的解决办法。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炸塌洞口,封住了污染源,却没能封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药渣子’?”老秦骤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带着淬了冰的嘲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压抑了十年的怒火和痛楚,刀子般扫过副市长和环保局代表的脸。“十年前的行动报告,白纸黑字写着:‘主要嫌疑人坠入深潭,生还可能性极低’。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那个毒窝一起,当垃圾埋了!埋了就完事了?那些流进山体裂缝的毒水呢?那些渗进泥土骨髓的毒呢?你们谁去想过,那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下面,是不是连着暗河?是不是还在往更深处流?是不是还在日日夜夜,造出新的‘冰’?!”

老秦的质问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会议室轰然炸响。副市长和环保局代表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秦卫国同志!注意你的措辞和场合!”一位局领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措辞?!”老秦“腾”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欲聋的锐响。他布满风霜和疤痕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眼中是滔天的悲愤,“措辞能救回李铁柱、王海、陈建生活生生的命吗?措辞能让那个差点被捣成肉泥的孩子晚上不做噩梦吗?措辞能让为了挡冰锥扑上去的老高活过来吗?!”他枯瘦的手指,带着千斤之力,狠狠戳向投影幕布上那堆狰狞的乱石封堵照片,声音撕裂般嘶哑,“那底下埋着的,不只是王根生那个疯子!还埋着当年行动的草率!埋着对污染的漠视!埋着今天这一切惨剧的根!埋着血!”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老秦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回荡。李晓成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共鸣——那是对草菅人命的愤怒,是对亡魂的痛惜,是深深的无力感。

“老秦!”局领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老秦胸膛剧烈起伏着,那爆发的怒火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摁回熔炉的岩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跌坐回椅子,再次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瞬间佝偻下去,像一座即将崩塌的黑色孤峰。但那无声的控诉,却比刚才的咆哮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咳,”李晓成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将脱缰野马拉回正轨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拽回案件本身,“法医的结论已经非常清晰。‘药渣子’王根生,是十年前黑水潭非法制药窝点污染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同时也是那污染环境催生出的、具有极端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的加害者。他的作案动机,源于身体和精神被剧毒环境彻底扭曲后产生的病态妄想——制造他眼中所谓的‘纯净’冰晶。受害者李铁柱、王海、陈建生,以及我们解救的男孩赵小军,其年龄、体貌特征均符合王根生选择受害者的扭曲标准。”

他操作电脑,调出几张现场勘查照片,冰冷的光线映着他沉静的脸:“其巢穴深处发现的深蓝色塑料桶、沾染污渍的鸭舌帽等关键物证,与前期三个案发现场提取的微量物证完全吻合。洞壁上那些……所谓的‘冰雕人像’内部,检出的人类组织碎片DNA,目前正紧急与历年失踪人口数据库进行比对,相信很快会有更多令人痛心的发现。”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最终落定,“基于以上,人证、物证、科学检验证据链完整、闭环。‘12·7莽山特大杀人碎尸案’及关联案件,现可正式宣告……侦破。”

“侦破”两个字,从他口中平稳吐出,落在会议桌上,却没有激起半分胜利的涟漪。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片沉重得化不开的滞涩。案子是破了,恶魔确实伏诛了,但这“胜利”的滋味,却如同鬼见愁黑水潭里舀起的水,苦涩、腥膻、冰冷刺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胃里。

“对于鬼见愁污染源的后续处置问题……”副市长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官方的话语气场,声音带着一种亡羊补牢的凝重和决心,“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已经成立由我牵头的专项工作组!环保、地质、应急,所有相关部门全力联动!首要任务,是动用一切科技手段,重新评估污染的实际范围、深度,尤其是对地下暗河系统的渗透影响!在此基础上,制定科学、彻底、不留任何死角的根治方案!市财政将全力保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深埋地下的毒瘤……彻底剜除干净!绝不能再留一丝一毫的后患!”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在会议室里回荡。

会议在一种近乎悲怆的凝滞气氛中草草收场。领导们面色沉郁地鱼贯而出。环保局的人抱着厚厚的检测报告,脚步仓促沉重。偌大的会议室,灯光依旧惨白,很快只剩下李晓成和老秦两个身影。

窗外,城市的夜幕已然低垂,远处训练场上,夜间拉练的年轻警员们口号嘹亮,身影在探照灯下拉得细长而充满力量。李晓成走到窗边,沉默地望着那片灯火阑珊下的勃勃生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胸前冰冷的警徽,那金属的触感坚硬而真实,像一块小小的、沉甸甸的界碑。

“秦队,”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的空旷,“案子……结了。”

老秦依旧闭着眼,深陷在椅子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训练场的口号声隐约传来。久到李晓成以为老人已经疲惫地睡去,或是根本不愿回应。

终于,那布满皱纹的眼皮缓缓掀开。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他没有看李晓成,目光投向窗外更深远的地方,越过城市的灯火,投向那片在夜色中沉默匍匐、轮廓狰狞的莽莽群山。

“结了吗?”老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枯叶摩擦地面,轻飘飘的,像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脚下这片沉默而伤痕累累的土地,“那潭黑水……还在山底下流着呢。那些‘冰’……真的都化干净了?”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掠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凉,“阳光……总有它照不进的地方。埋下去的……也总有想爬出来的。”

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骨头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他慢慢走向会议室厚重的门,在门口停住脚步,佝偻的背影对着李晓成,没有回头。

“晓成,”老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千斤重量,“穿好这身皮。看好……这片地。别让那些‘冰’……再冒头了。”

话音落下,他拉开沉重的门。走廊明亮的灯光瞬间涌入,将老人孤峭的身影短暂地吞噬,又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孤独的阴影。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缓慢、沉重,一声,又一声,最终彻底消失在电梯的方向。那背影,像一块被岁月和苦难反复冲刷、却始终不肯倒下的黑色礁石,独自扛着无形的万顷波涛。

李晓成独自站在骤然空旷下来的会议室中央。投影仪早已熄灭,幕布上一片死寂的灰白。老秦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阳光照不进的地方……埋下去的……想爬出来的……

他走到投影仪操作台前,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按下了开关。幕布重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屏幕上不再是血腥的现场或狰狞的污染数据,而是支队内网系统,显示着他刚刚更新的个人状态栏:

岗位:市局刑警支队一中队副队长

那行字,在幽蓝的背光下,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责任。

他久久地凝视着。混乱的思绪,老秦沉重的背影,鬼见愁洞窟里地狱般的景象,受害者家属绝望的哭嚎,还有……档案室里那份写着“王大勇奸杀案”、盖着鲜红“归档”印章的卷宗……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翻滚、冲撞。

最终,所有的喧嚣都沉淀下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会议室残留的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他抬手,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笔挺警服的领口,正了正胸前那枚象征着守护与裁决的警徽。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一道无声的警醒。

转身,步伐沉稳。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

他拉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是灯火通明、永远处于高速运转状态的支队办公区。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脚步声、压低嗓音的案情讨论声……汇合成这座城市永不间断的背景音。堆积如山的卷宗在办公桌上摇摇欲坠,警笛随时可能在楼下撕裂夜空。这里是光鲜都市的表层之下,是阳光无法直射、却必须有人手持灯火深入探查、奋力守护的幽暗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忙碌的同僚,扫过墙上巨大的警徽,最终投向窗外那片在夜色中蛰伏的、轮廓模糊的莽山方向。鬼见愁的黑暗,只是这片广袤土地上无数阴影中的一个。

战斗,从未因一个恶魔的伏诛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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