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小册子正式发售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当白昼的最后一丝余温,如同战败将军拖曳在地上的残破金甲,被星玦城那冰冷的、由钢铁与水晶构筑而成的地平线无情地吞噬殆尽时,风,便成了这座不夜之城唯一的主宰。
它自无垠的兰海而来,裹挟着一股足以让内陆人皱眉的、混杂了咸腥、铁锈与远洋香料的独特气息,穿过港口区那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林立的钢铁吊臂,将海的低语,吹入这座商业巨城每一条尚还灯火通明的血管。
街角的报刊亭,如同退潮后被遗留在沙滩上的、最后一座顽固的灯塔,魂导灯箱散发着柔和而又略显疲惫的白光,将那刚刚新鲜出炉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与杂志,映照得充满了诱惑力。
“老板,来一本这个。”
铃红叶的声音带着几分惯有的慵懒,她将几枚尚带着体温的铜魂币放在那有些油腻的柜台上,指尖在那堆积如山的书刊之中,轻轻点了一下。
她点的,并非是每日都会更新、早已让她看得有些腻烦的《虹彩新闻》,而是一本刚刚才摆上货架的、封面设计得充满了奇思妙想与未来感的精装小册子。
册子的封面,是一片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浩瀚的星空。
一艘艘造型古朴、却又充满了科幻色彩的行星巨舰,如同巡弋在银河之中的巨鲸,在那璀璨的星云之间,缓缓航行。
而在那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的图画之下,用一种同样是充满了力量感与神秘气息的烫金字体,写着一行足以让任何一个初见之人,都感到一阵阵心神激荡的书名——
《仙舟联盟:一个未来文明真正该有的样子》。
“哟,这不是红叶妹子吗?太阳还没落山呢,这么早就去上班啊。”报刊亭的老板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他认得这个几乎每日都会来光顾的、充满了别样风情的女子,脸上立刻堆起了属于商人的、和气的笑容,“你也对这本科幻小说感兴趣?嘿,不愧是红叶妹子!这书今天才刚上架,卖得可火了!听说是虹彩书社的秦主编亲自写的序,里面的故事,写得是天马行空,神乎其神,保管您看了大开眼界!”
铃红叶没有理会他那充满了推销意味的喋喋不休,只是平静地接过那本尚带着几分新书油墨清香的小册子,转身,融入了那片被愈发浓郁的夜色与五光十色的魂导灯光所共同浸染的、充满了矛盾与活力的街道。
她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光滑而又充满了质感的封面。不必等翻到目录页,那封面本身就已经勾起她眼眸中最为好奇的涟漪。
仙舟联盟?
她喜欢这个名字。
它让她想起了海港以东那片同样是充满了未知与自由的、蔚蓝的大海。
她缓步走着,脚下那由特殊合金铺就的、平整如镜的街道,倒映着天空中那被雾气与魂导灯光共同模糊了的、深邃的夜幕,以及那轮同样是被模糊了的、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削去了一角的残月。
她穿过那充满了奢华与浮夸的商业主街,绕过几条同样是灯火通明、却也多了几分属于凡人烟火气息的美食小巷,最终,在港口区旁边,这座城市最是阴暗、也最是充满了原始与野性气息的地下区域的入口前,停下了脚步。
一股混杂着汗水、劣质麦酒与淡淡血腥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气息,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台阶之下,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星玦城最大的,也是最是混乱的地下斗技场。
是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所隐藏的、最是肮脏,也最是真实的脓疮。
也是她,铃红叶,如今赖以生存的、充满了血腥与荣耀的舞台。
她缓步走下那由湿滑青苔与冰冷石阶所构筑的螺旋阶梯,那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狂热与暴戾的呐喊声,便如同实质般,一波接着一波地,狠狠地拍打在她的耳膜之上。
竞技场的中央,一座由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直径超过三十米的圆形斗魂台之上,两道身影,正在进行着一场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不对等的厮杀。
其中一人,是个身材异常魁梧,肌肉虬结,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属于魂师的、强大而又充满了压迫感气息的壮汉。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之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开山大斧,黄、黄、紫、紫、黑,五个魂环自他脚下骤然升起,那属于五十三级强攻系战魂王的威压,让周围那些早已看得热血沸腾的观众们,都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嘶吼。
而他的对手,却是一个看上去与这充满了血腥与暴戾的场景,格格不入的金发女子。
她同样是身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那身形虽然高挑,与那如同铁塔般的壮汉相比,却也依旧显得有几分纤细。
一头如同融化的黄金般璀璨的金色长发,被她随意地扎成了一个清爽利落的高马尾,随着她那充满了力量感的、如同猎豹般优雅的闪避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充满了美感的金色弧线。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由整块不知名圣石打磨而成的、沉重无比的巨剑,那充满了原始与野性气息的剑身之上,缠绕着一圈圈由不知名魂兽的皮革鞣制而成的、富有神秘气息的红褐色细带。
她没有魂环,也没有魂技。
她有的,只有那份源于血脉的、早已超越了凡俗极限的恐怖力量,以及那份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之中,磨砺出的、如同野兽般精准的战斗直觉。
这就是海无心。
铃红叶看着台上那个如同黄金雌狮般,充满了原始与野性之美的金发女子,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俏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赏的笑容。
她知道,这场比赛,已经没有悬念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名魂王强者,因为久攻不下而心浮气躁,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绽的瞬间,海无心,动了。
她的脚步,猛地向前一踏!
那看似纤细的身躯,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一股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恐怖力量!
她手中的那柄沉重无比的石质巨剑,在她那看似柔弱的皓腕的带动之下,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划出了一道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简单而又直接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那名魂王强者仓促之间横在胸前的开山大斧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牙酸的金属轰鸣声。
那名魂王强者只觉得自己的双臂仿佛被一头狂奔的万年铁甲犀牛正面撞中,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的物理力量,顺着斧柄传来,瞬间便将他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护体魂力,震得是支离破碎。
他手中的开山大斧,更是“嗡”的一声,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了绝望的抛物线,最终“哐当”一声,重重地砸落在了数十米之外的地面。
而他本人,也同样是口喷鲜血,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比赛台的边缘,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一击!
仅仅是一击!
一个五十三级的强攻系战魂王,就这么……败了?
败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整个竞技场,在经历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瞬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
海无心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充满了崇拜与敬畏的目光,她只是平静地,将那柄沉重的石质巨剑,重新扛回了肩上。
她走到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裁判面前,从他那颤抖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沉甸甸的奖金。
然后,她便如同一个结束了一场再也寻常不过的晨练的、充满了洒脱与随性的旅人般,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那座早已被她的强大所彻底征服的斗魂台。
铃红叶看着她那充满了野性与力量感的背影,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她熟门熟路地,与下一场比赛的裁判员,问了问是否需要自己提前接替工作,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然后,她便在那座充满了血腥与荣耀的竞技场那同样是充满了混乱与嘈杂的观众席之上,寻到了那个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如同黄金雌狮般的金发女子。
“喏,给你买的。”
她将那本尚带着几分新书油墨清香的小册子,递给了同样是刚刚才结束了一场“热身运动”的海无心。
“这是什么?”海无心好奇地接过,那双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般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与她那充满了力量感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充满了纯粹与天真的光芒。
“一本写得很不错的小说。”铃红叶耸了耸肩,她寻了一个相对干净的石阶坐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那座早已开始了新一轮血腥厮杀的斗魂台,“据说是那个虹彩书社的秦主编写的序,作者不太有名,叫‘倪露’好像。这讲的是一个关于天外世界的故事。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也好。”
海无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同样挨着她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那充满了汗水、劣质麦酒与淡淡血腥气息的空气之中,在那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狂热与暴戾的呐喊声的伴奏之下,共同,翻开了那本充满了未知与奇思妙想的、名为《仙舟联盟:一个未来文明真正该有的样子》的小册子。
橘红色的魂导灯光,将两人那同样是充满了故事的、年轻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时间,在那些充满了力量与想象力的文字之间,缓缓流逝。
当两人终于将那本并不算太过厚重的小册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都翻阅了一遍之时,那轮本该是高悬于天际的残月,也已然不知不觉地,西沉了。
“呼……”
铃红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将那本依旧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小册子,轻轻地合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俏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赞许的笑容。
“写得真不错。”她由衷地感叹道,“这个作者,还真是天马行空。什么星神,什么命途,什么巡猎星海,断绝不死……啧啧,这想象力,就算是史莱克学院的那些老学究们,恐怕也是望尘莫及啊。”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这本在她看来充满了“离经叛道”意味的科幻小说,丢回自己的储物魂导器之中,作为日后消遣的读物之时,一个是带着认真与几分向往的声音,却从她的身旁,缓缓传来。
“红叶姐,你说这书里写的,会不会是真的?”
海无心这话不像是演的。
她那双总是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般的眼眸,此刻正闪烁着一种纯粹与好奇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她。
铃红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充满了无奈的轻笑。
“我的小海,你不是吧?”她伸出手,有些好笑地,揉了揉海无心那头如同融化的黄金般璀璨的金色长发,“这你也信?这分明就是那个虹彩书社的秦主编,为了卖书,而想出来的噱头罢了。什么仙舟联盟,什么星神……你听听,这名字,一听就是编的。”
“可是我倒觉得,未必是编的。”海无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认真的表情,她那双蓝色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与铃红叶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笃定的光芒,“你想啊,红叶姐。这个世界,这么大。在我们那个小小的至北群岛,所有的人,都以为,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便是整个世界的全部了。可后来,星玦城的商船来了,我们才知道,原来,在那片无尽的海洋之外,还有着更加广阔的、充满了温暖与繁华的大陆。”
“我们来了大陆,又听说了日月帝国的魂导科技,听说了史莱克学院的传奇。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着那么多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更加强大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谁又能保证,在这片大陆之外,在那片更加广阔的、我们从未触及过的星空之上,就不会存在着更加强大的、如同神明般的文明呢?”
“或许,我们,真的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她的话,说得是如此的认真,如此的充满了哲思,让铃红叶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俏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她知道,海无心说得没错。
这个世界,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更加的广阔,也更加的未知。
可是……
“就算你说的都对。”铃红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下方那片早已被鲜血与汗水浸透的斗魂台,“可这,又与我们何干呢?我们,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中,最是微不足道的、两粒尘埃罢了。无论是神明,还是凡人,他们的世界,都与我们,无关。”
她的话语之中,充满了看透世事般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奈。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这个充满了“不切实际幻想”的话题,就此结束之时,一个同样令她熟悉与怀念的、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狡黠与调皮的、如同黄鹂鸟出谷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在她们的身后,缓缓地,响了起来。
“谁说无关的。”
一个身着紫白黑三色的利落劲装、一头如同蔷薇般绚烂的粉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活泼与狡黠的水蓝色眼眸之中,此刻却罕见地染上了一丝风霜与疲惫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她们身后,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嗨,好久不见。你们在聊什么呢?”
“夕颜,诶,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猜的。我刚才可听到了,你们原来是在聊这个啊。”韩夕颜的目光,落在了铃红叶手中那本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小册子之上,她撇了撇嘴,用一种近乎于“抱怨”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不是科幻小说。”
“仙舟联盟,是真的。”
“而且,人家在梦里去过其中一座仙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