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铁匠的记忆
三月的江城还浸在料峭的寒意里,王瑞玄带着两名警员走在老城区的巷弄里,鞋底碾过结着薄冰的水洼,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根据那四名民工的供述,钢钎送去修理往返不过半小时,其中还包括打磨的时间——这意味着铁匠铺必然在银行周边一公里范围内。
“王队,一公里内排查范围倒是不大,可这老街区七扭八拐的,藏着不少家庭作坊式的铁匠铺,怕是不好找。”年轻警员裹紧了警服,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
王瑞玄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两侧斑驳的墙。这些老房子多是砖木结构,屋檐下挂着褪色的招牌,偶尔有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裹着棉袄的脑袋,好奇地打量他们这些穿警服的人。他抬手抹了把冻得发僵的脸颊,指尖触到胡茬的硬度——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在审讯间隙靠着椅背眯了两个钟头。
“重点查能打钢钎的。”王瑞玄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普通家用的小铁铺没这能力,得是能锻打农具或者建筑钢筋的。”
他们以银行所在的动力街为圆心,像梳头发似的排查周边街巷。多数铁匠铺还没开工,只有三家升起了炉火。第一个铁匠是个瘸腿的老头,听完他们的来意,直摆手说最近没接过这活,“钢钎?那得用六棱钢,我这小炉子化不开。”
第二个铺子在巷子深处,门口堆着半人高的废铁,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正抡着大锤砸向烧红的铁坯,火星溅在结霜的地面上,瞬间熄灭。“打钢钎?”壮汉直起腰,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前几天倒是有个人来问过,说要把钎子磨尖点,我看那钎子头上都是豁口,像是凿过硬东西的。”
王瑞玄的脚步顿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样的人?”
“大概……十三号下午?”壮汉挠了挠头,“俩人来的,一个胖点,一个瘦高个,开车来的,就停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王瑞玄心中暗喜“车什么样?”
“半新不旧的小轿车,蓝颜色,车头上有个像海鸥似的标。”壮汉比划着,“胖的那个说话挺横,说这钎子着急用,加钱让我赶紧弄。我打磨的时候听他俩在门口唠,瘦的那个说‘墙差不多了,就等夜里动手’,胖的还骂了句‘闭嘴,出了事你担着?’”
王瑞玄心里猛地一沉。3月13号,正是银行失窃案发生的前两天。他追问:“你能描述一下那两个人的样子吗?”
“胖的那个脑袋特别大,头发卷得跟羊毛似的,说话有点结结巴巴。”壮汉砸了砸嘴,“瘦的那个中等身材,枣核脑袋,背有点驼,总缩着脖子,看人眼神贼溜溜的。”
这描述让王瑞玄的眉头拧得更紧——中等身材、含胸驼背、枣核脑袋,瘦子的特征竟和民工们模糊描述的“雇主”隐隐重合。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飞快地记下:“他们还说别的了吗?比如要去什么地方,或者提到什么名字?”
“没了,就打磨了不到半个钟头就走了。”壮汉摇摇头,“对了,他们开车走的时候,车上还有个女的”王瑞玄一愣,女的,这可是新线索,“那女的长什么样?”铁匠挠挠头,“没看见”。“那你怎么知道还有个女的?”“她在车上喊‘倒车请注意’,吓了我一跳。”
饶是王瑞玄素来木讷,也不仅和两名警员相对莞尔,一名警员温和的告诉铁匠,那不是女人,是最近新出不久的倒车警报器。
王瑞玄合上笔记本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倒车警报器?倒也是个线索。他谢过铁匠,转身对身边的警员说:“立刻联系钟晓晓,让她过来。”
半个钟头后,钟晓晓背着画板出现在巷口。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风衣,长发用围巾裹着,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王队,听说有新发现?”她一边快步跟上,一边从画板袋里抽出素描纸。
“进去再说。”王瑞玄领着她走进铁匠铺,“你让这位师傅描述一下那两个人的样子,越详细越好。”
钟晓晓点点头,没多问,只是从帆布包里拿出炭笔和橡皮,对壮汉露出个温和的笑:“师傅,麻烦您仔细想想,那个胖点的人,除了脑袋大、头发卷,还有什么特征?比如眉毛浓不浓,鼻子高不高?”
壮汉被她问得一愣,挠着头想了半天:“鼻子……好像挺塌的,嘴唇挺厚,说话的时候总习惯性地摸鼻子。手掌看着挺厚实,指关节有点发红,像是常年握工具的样子。”
“那瘦的呢?”钟晓晓的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已经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瘦的那个脸特别长,下巴尖,眼睛小,总眯着。”壮汉比划着自己的背,“背有点驼,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穿件灰扑扑的夹克,袖口磨得发亮。”
钟晓晓的笔尖顿了顿:“他们说话是什么口音?本地的吗?”
“胖的像本地的,但瘦的有点奉天那边的味儿,‘啥’字说得特别重。”
炭笔在纸上游走得越来越快,光影在纸面跳跃,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胖的那个头大身沉,浓密的卷发下是塌陷的鼻梁和厚实的嘴唇;瘦的那个肩窄背驼,狭长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眯成细缝,下巴微微内收,透着股怯懦又狡黠的劲儿。
王瑞玄站在旁边,看着纸上的人像逐渐成型,眉头慢慢舒展。
“师傅,您再看看,是这样吗?”钟晓晓把画递过去。
壮汉凑近了眯眼一看,猛地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俩人!简直一模一样!”
钟晓晓又画了两张不同角度的侧面像,让壮汉确认无误后,才把画纸仔细收好。“王队,这两个人的特征很鲜明,应该不难辨认。”
“那辆带倒车警报器的波罗乃兹,”王瑞玄突然问,“这种配置在江城常见吗?”
钟晓晓想了想:“不算常见,多是单位刚配的新车才有。不过也不排除是私人自己加装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从铁匠的描述看,他们对车辆似乎很在意,特意停在门口显眼处,不像临时找来的代步工具。”
王瑞玄嗯了一声,没再接话。他转身对警员说:“把这两张画像复印五十份,发到各分局和派出所,重点排查有前科的盗窃犯、惯犯,尤其是奉天籍在江城活动的。另外,查一下全市所有蓝色波罗乃兹轿车,特别是装了倒车警报器、13号前后在动力出现过的。”
“是!”
离开铁匠铺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巷子里的冰开始融化,湿漉漉的地面映出灰扑扑的天空。钟晓晓把画板背在肩上,看着王瑞玄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王队,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你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
王瑞玄脚步没停:“不了,回局里。”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回到市局,技术科传来新消息:现场提取到的烟头化验结果出来了,上面的唾液成分显示至少来自三个人,但因技术限制,暂时无法与现有档案比对。“王队,这几个烟头的品牌都是‘红牡丹’,市面上很常见,不过烟丝燃烧得很充分,说明抽烟的人习惯把烟抽到底,可能经济条件不太好。”
王瑞玄捏着化验单,指尖在“三个人”字样上轻轻敲击。这伙人至少有三个核心成员。他拿起钟晓晓画的胖子画像,眉头紧锁:“查!把这两张画像发往周边市县公安局,尤其是奉天和常五县,务必找到这两个人的身份。”
就在这时,值班室打来电话说,全市排查钢轨,香坊派出所反馈说:3月14号晚上,有人报案,香坊火车站附近的木材厂丢失了一根闲置的钢轨,跟银行现场发现的钢轨型号吻合。
下午三点,去木材厂调查的警员传回消息:木材厂值班人员回忆,3月14号晚上确实有三个人开着一辆蓝色波罗乃兹来拉钢轨,其中一个穿空军中尉制服,车号是黑01-41016。
“空军制服?”王瑞玄皱起眉,“查这辆车的信息,还有那个中尉的身份。”
查询结果很快出来,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黑01-41016是一辆出租车,车主在3月13号晚上报失,称车辆被盗,而车主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至于穿空军制服的人,查遍了江城所有部队,都没有符合特征的人。
“假的。”王瑞玄敲了敲桌面,“制服是伪造的,车是偷来的。他们故意留下这些线索,想误导我们。”他拿起钟晓晓画的胖子画像,指腹摩挲着画中人卷曲的头发,“重点查这个人,结合‘红牡丹’香烟和奉天口音,他一定藏在某个我们没注意到的角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王瑞玄看着桌上散落的线索——破碎的火车票、模糊的足迹、铁匠的证词、被盗的出租车、伪造的军装……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似乎都指向某个隐藏的真相,却又隔着一层迷雾。
他拿起那两张画像,目光在卷发胖子脸上停留了很久。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策划这起惊天盗窃案?那辆装着倒车警报器的波罗乃兹,又会把他们引向哪里?
“通知各单位,今晚加班。”王瑞玄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我们一定要在他们把钱转移之前,找到他们。”
夜色渐浓,江城的街道上华灯初上,而公安局大楼里,灯火通明,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