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雾锁终局
技术科的白炽灯把空气烤得干燥,钟晓晓捏着那几张泛着绿光的画纸,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页里。画中的游船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怪兽,栏杆处刻意加重的绿色笔触像道溃烂的伤口,与现场勘查时拍下的漆皮剥落痕迹完美重合。
“铁箱里还有这个。”小李递过一个褪色的牛皮本,封皮上烫金的“施工日志”已经磨得只剩轮廓。钟晓晓翻开泛黄的纸页,2018年7月13日的记录被红笔圈了又圈:“临江写字楼外墙第一遍底漆完工,铬绿颜料用量超标30%,废料已处理。”末尾的签名是赵志国,旁边还有个潦草的“李”字。
“李伟?”王瑞玄凑过来,指腹敲了敲那个签名,“五年前他还是赵志国的司机,跟着跑工地。这就对上了,他说看到赵志国在公园附近与人争执,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钟晓晓忽然想起周芸之前欲言又止的样子,翻到画纸背面,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极小的日期:2018.7.14。正是施工日志记录的第二天。
“去查2018年临江写字楼的施工事故。”王瑞玄抓起对讲机,声音带着压抑的急促。三分钟后,档案室传来消息:当年7月14日,写字楼外墙脚手架坍塌,一名工人坠楼身亡,警方结论是“违规操作”,家属拿到赔偿后没再追究。
“死者叫张建军,”档案员补充道,“当时负责给外墙刷底漆,就是用的赵志国公司的颜料。”
钟晓晓的目光落在画中推人的那只手上——袖口画着道斜纹,和施工日志里夹着的工人照片上的工装袖口一模一样。她突然抓起车钥匙:“去仓库,铁箱里肯定还有东西。”
仓库在城郊的旧厂区,铁门锈得需要用脚踹才能打开。阳光穿过破损的屋顶,在积灰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氧化铬绿特有的金属腥气。那个被撬开的铁箱躺在角落,里面除了画具,还有个上了锁的木盒。
“这锁是老式弹子锁。”王瑞玄从工具箱里翻出细铁丝,三两下就捅开了。木盒里铺着褪色的红绒布,放着一枚生锈的工牌——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憨厚,正是档案里的张建军。工牌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女儿手术费还差五万。”
“张建军有个女儿,”跟来的档案员喘着气递过资料,“2018年得了白血病,他坠楼前三天刚交了第一笔手术费。”
钟晓晓的指尖抚过工牌边缘的划痕,突然想起周芸说的“黑色旧背包”。她转身冲向仓库深处的货架,在最顶层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正是周芸描述的双肩包,边角磨得发亮,拉链上挂着个褪色的平安符。
拉开背包的瞬间,王瑞玄低低骂了声。里面装着一沓医院缴费单,收款方都是市儿童医院,付款人是张建军的妻子;还有份打印的检测报告,标题用红笔标着“铬绿颜料重金属含量检测”,检测日期是2018年7月12日——比脚手架坍塌早两天。
“张建军发现颜料有问题,想举报。”钟晓晓把缴费单按日期排好,最后一张停在2018年7月13日,“他跟赵志国摊牌,要拿检测报告去告他,结果……”
“结果被赵志国和李伟灭口了。”王瑞玄捏着那份检测报告,指节泛白,“他们伪造了脚手架坍塌的现场,给了张建军妻子一笔钱封口。但李伟留了一手,把画和日志藏起来,开始要挟赵志国。那50万,估计就是赵志国给张建军家属的补偿,他心里一直有愧疚。”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看守所的消息:李伟招了。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映出李伟蜡黄的脸,他绞着戴手铐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年前是赵志国推的张建军……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说给我十万,让我闭嘴。后来我赌钱输光了,就去找他要钱,一次比一次多……”
他说案发那天赵志国约在游船见面,说要“做个了断”。他到的时候,赵志国正靠在栏杆上喝酒,手里捏着那些画:“他说要去自首,还说张建军的女儿现在还在化疗,要补偿她们家。我急了,跟他抢画的时候,刀就划过去了……”
“刀呢?”审讯员追问。
“扔江里了……”李伟的声音低下去,“我怕被人发现,把他拖进船舱,擦了脚印,但是太慌了,忘了甲板上那枚……”
钟晓晓站在玻璃外,看着李伟崩溃的脸,突然想起周芸跛着的右腿。她调出医院的监控,发现周芸给一个号码打过电话,备注是“赵大姐”——正是张建军的妻子。
张建军的妻子住在老旧的居民楼里,开门时眼里还带着红血丝。看到钟晓晓手里的工牌,她突然捂住嘴,眼泪砸在褪色的门垫上:“建军走后,每年都有人匿名给我女儿打钱,上个月刚凑够骨髓移植的费用……”
她指着客厅墙上的日历,每个打钱的日子都圈着红圈,最近的一个正是案发前三天。“上周有个女的来看我,说她是建军以前的同事,塞给我个信封,里面是五万块,还有张纸条,说‘对不起’。”
钟晓晓突然明白,周芸早就知道真相。她那天跟着赵志国去游船,不是怕他出事,是想劝他自首。赵志国脖颈的伤口确实是李伟划的,但栏杆上的撞击痕迹,是赵志国自己撞的——他或许是在后悔,或许是在挣扎,最终没躲过五年前种下的恶果。周芸的腿,应该是那天在游船附近想阻止什么,不小心被杂物绊倒摔伤的。
“周芸为什么不早说?”钟晓晓望着远处的写字楼,外墙的绿色在阳光下刺眼。
“她在保护赵志国最后的体面。”王瑞玄把那沓医院缴费单放进证物袋,“赵志国这五年一直在匿名给张建军的女儿打钱,他想弥补,却被恐惧困住了。”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是去接周芸的。她没有被拘留,只是作为证人录口供。钟晓晓看着她走出教学楼,阳光落在她跛着的右腿上,那道不明显的伤痕里,藏着对丈夫复杂的情感——有怨恨,更有无法言说的痛。
“其实我早就发现他藏的画了。”周芸在警车里轻声说,手里捏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符,是从赵志国的抽屉里找到的,“他总在夜里对着画哭,说听见张建军在江里喊他的名字。那50万,是他攒了很久的,说就算自首,也要先让孩子好好治病。”
游船被拖走的地方,江水泛起一圈圈涟漪。钟晓晓想起那些绿色的画,或许赵志国不是在画案发的场景,是在画自己的噩梦。而这场被浓雾笼罩了五年的噩梦,终于在阳光下散了。
王瑞玄把张建军的工牌交给张妻时,她指着女儿病房窗外的梧桐树:“她说等病好了,要去临江公园看游船。”
钟晓晓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突然觉得,有些迷雾散去后,留下的不只是真相,还有迟来的救赎。就像此刻的阳光,终于穿透了所有阴霾,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