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游船
临江公园的晨雾像一块被打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江面上。王瑞玄蹲在废弃游船的甲板上,指尖悬在那枚模糊的鞋印上方三厘米处,眉头拧成一道深沟。
“42码,纹路特征模糊,边缘有变形。”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裹着水汽,“像是橡胶底,磨损程度中等,应该是穿了半年到一年的旧鞋。”
身后传来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钟晓晓站在警戒线外,速写本上已经勾勒出甲板的大致轮廓。她昨天刚到队里报道,办公桌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拉到了这起命案现场。
“王队,”她忽然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寂静,“船身左侧的栏杆有三处漆皮剥落,边缘很新。”
王瑞玄站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果然有几处露出灰白底色的伤痕。他戴上手套摸了摸,指尖沾到一点细微的金属碎屑。
“拿去化验。”他把碎屑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递给身后的警员。转身时,注意到钟晓晓正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笔尖在纸面快速游走。
“这三处剥落的角度很奇怪。”钟晓晓指着画纸,“如果是被人靠在上面蹭掉的,应该是连续的一片。但这三个点分散开,边缘还有凹陷,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
王瑞玄没说话,蹲下身仔细观察栏杆。阳光穿过晨雾照在金属表面,确实能看到几处微小的凹痕,像是被坚硬的物体反复撞击形成的。
“死者颈部的伤口是锐器造成的,”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如果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为什么要反复撞击栏杆?”
钟晓晓合上速写本:“也许不是凶手撞的。”
“什么意思?”
“死者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她走到栏杆边比划着,“这几处伤痕的高度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如果是死者自己撞的呢?”
王瑞玄皱眉:“被人用锐器割喉时,还能有力气撞栏杆?”
“也许是在被袭击前。”钟晓晓的目光扫过甲板,“现场太干净了,除了这枚鞋印,几乎没有挣扎痕迹。但这栏杆上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里有过激烈的情绪波动。”
“情绪波动?”王瑞玄显然对这种推测不以为然,“我们只看证据。”
他转身走向船舱,那里是发现尸体的地方。钟晓晓看着他的背影,翻开速写本又画了几笔——王瑞玄走路时右手习惯性地贴在腰间,那是常年配枪形成的肌肉记忆。
船舱里弥漫着江水的腥气。法医正在给尸体做最后的检查,塑料布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呈喷溅状分布在舱壁上。
“王队,”法医摘下口罩,“致命伤是颈部左侧的主动脉破裂,一刀毙命。凶器应该是宽度在三厘米左右的锐器,刀刃很薄,可能是手术刀或者特制的匕首。”
王瑞玄点头:“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初步判断是两天前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胃内容物显示,死前两小时吃过东西,有酒精成分。”
“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现场没有遗留任何可能的凶器,江里也派人打捞过,暂时没发现线索。”
钟晓晓站在舱门口,没有进去。她的目光落在舱壁的血迹上,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像某种诡异的图案。
“这些血迹的分布,”她忽然开口,“是不是有点奇怪?”
法医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
“我是新来的画像师,钟晓晓。”
王瑞玄介绍:“刚从省厅调来的,专业能力很强。”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算是认可了她的身份。
钟晓晓走到舱壁前,指着那些血迹:“喷溅的方向太集中了。如果死者是站在这里被割喉,血液应该呈扇形散开,但这些血迹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部分。”
她伸出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假设凶手站在这个位置,用右手持刀从左侧攻击,他的身体会挡住一部分喷溅的血液,形成这种半弧形的空白区。”
王瑞玄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果然在密集的血迹中发现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形状隐约像个人影。
“凶手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钟晓晓继续说道,“惯用右手,行凶时距离死者不到半米。”
法医点头:“这个推断和伤口角度吻合。”
王瑞玄没说话,但眼神里的质疑少了些。他走到那块空白区域前,用卷尺量了量高度:“如果这是凶手的站位,那他的脚印呢?”
甲板上只有那一枚模糊的42码鞋印,在船舱门口外侧。
“也许凶手戴了鞋套,或者清理过现场。”钟晓晓推测,“但他为什么留下那枚鞋印?是疏忽,还是故意的?”
王瑞玄没回答,转身走出船舱。对讲机里传来警员的声音,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本地建材商赵志国。
“查他的社会关系,”王瑞玄对着对讲机说,“生意往来、家庭情况,全都要查。另外,查一下他近期的资金往来,看看有没有大额转账。”
他走到警戒线边,看到钟晓晓还在甲板上徘徊,手里拿着速写本,蹲下身观察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他忍不住又问。
钟晓晓指着甲板上的一处:“这里的木纹里,有一点很淡的绿色粉末。”
王瑞玄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果然,在木板的缝隙里,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痕迹。
王瑞玄立刻让技术人员过来提取样本:“查清楚这是什么。”
他站起身,看着江面上渐渐散去的雾气。临江公园是老城区的地标,这艘废弃游船是十几年前的观光船,后来因为航道改造被弃置在这里,平时很少有人靠近。
“凶手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行凶?”他自言自语。
“也许是熟悉这里的环境,”钟晓晓走到他身边,“知道这里监控覆盖不到,也很少有人来。”
“或者,”王瑞玄看向她,“是赵志国自己要来这里。”
钟晓晓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是主动来的?”
“现场没有拖拽痕迹,”王瑞玄分析,“尸体是被发现时是半靠在船舱角落,更像是死后被轻轻放过去的。如果他是被强行带到这里,不可能这么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公园入口:“查赵志国案发前的行踪,看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新的消息:“王队,死者妻子周芸已经到警局了,说有重要情况反映。另外,查到赵志国在案发前一天,给一个陌生账户转了50万。”
王瑞玄对钟晓晓说:“你跟我回局里。”
警车开离临江公园时,钟晓晓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废弃的游船,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伏在江面上,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警局会议室里,周芸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手帕。她穿着一身深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眼角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的疲惫。
“赵先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王瑞玄坐在她对面,语气尽量温和。
周芸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他……他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说有人跟着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她回忆着,“他说每次晚上开车回家,总觉得后面有车跟着,但每次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钟晓晓在一旁做记录,笔尖停顿了一下:“赵先生有没有说过,跟踪他的人是什么样子?”
周芸抬起头,看向钟晓晓:“他说看不清,每次都是远远的,好像……好像穿一件灰色的连帽衫,中等身材。”
“性别呢?”
“不知道,他说那人总是低着头,看不清脸。”
王瑞玄追问:“他有没有怀疑过是谁?生意上的对手?”
“不会,”周芸立刻否认,“他生意上是有几个竞争对手,但最近一年都挺平和的,没什么冲突。而且他说那人不像是来要钱的,就只是跟着,很奇怪。”
钟晓晓忽然问:“赵先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比如固定的路线,或者常去什么地方?”
周芸想了想:“他每周三下午会去临江公园散步,说那里安静。”
王瑞玄和钟晓晓对视一眼——发现尸体的地方,正是临江公园。
“案发那天,就是周三?”钟晓晓确认道。
周芸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那天在学校值班,给他打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他又在忙……”
王瑞玄递给她一张纸巾:“赵先生最近有没有大额的资金往来?我们查到他案发前一天转了50万到一个陌生账户。”
周芸擦了擦眼泪,有些惊讶:“50万?我没印象……我们家的钱都是我管着的,他要动大额资金都会跟我说的。难道是……”她突然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他的车在哪里?”
“应该在公司停车场,他昨天没开回来。”
王瑞玄起身:“我们去看看他的车。”
赵志国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建材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技术人员已经打开了车门,正在仔细检查。
“王队,”一名警员指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里面有张车牌。”
王瑞玄走过去,戴上手套拿出那张车牌。蓝色的底纹,白色的字母和数字,看起来很新。
“不是这辆车的车牌,”警员解释,“我们查了,这是另一辆车的。”
王瑞玄把车牌放进证物袋:“查一下这车牌的车主是谁。”
他继续检查车内,发现中控台上有一个小小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划过。副驾驶座的脚垫上,有一点淡绿色的粉末,和在游船上发现的很像。
“取样化验,”他对警员说,“和游船上的比对一下。”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消息:“王队,查到那车牌的车主了,叫李伟,是个无业游民,一周前因为聚众赌博被拘留了,现在还在看守所。另外,我们查到李伟五年前曾是赵志国公司的司机。”
王瑞玄皱眉:“拘留了?那他没有作案时间。但他曾是赵志国的司机,这就有关联了。”
钟晓晓看着那张车牌:“会不会是别人用了他的车牌?或者,这车牌是赵志国自己放进去的,和李伟有关?”
“有可能,”王瑞玄点头,“去看守所提审李伟,问问他这车牌怎么回事,以及他和赵志国最近有没有联系。”
“你觉得李伟和这案子有关吗?”钟晓晓问。
“很有可能,”王瑞玄看着远处的街道,“一个前员工的车牌,无故出现在死者的车里,绝对不简单。尤其是这50万的转账,说不定就和他有关。”
他们回到警局时,技术科送来的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游船上的金属碎屑,是普通的钢材,和赵志国公司里用的建材成分一致。而那绿色的粉末,是一种叫“氧化铬绿”的颜料,常用于建筑涂料。
“赵志国的公司是做建材的,有这种颜料很正常,”王瑞玄分析,“但为什么会出现在游船上,还有他的车里?另外,那50万的收款账户查得怎么样了?”
“收款账户是个假名账户,户主叫陈明,查不到具体信息。”警员回答。
钟晓晓忽然说:“也许他案发前去过公司?或者去过使用这种颜料的施工地?”
“查一下他的行踪,”王瑞玄对警员说,“看看他案发前有没有回公司,或者去过什么施工项目现场。”
这时,去看守所提审李伟的警员回来了。
“王队,问过了,”警员汇报,“李伟说那车牌是半年前丢的,当时报过案。但他承认最近一直联系赵志国,因为他欠了赌债,想找赵志国借钱,但赵志国一直没同意。他还说,大概一个月前,他看到赵志国在临江公园附近,好像在和什么人争执。”
“他有没有说争执的人是谁?”王瑞玄追问。
“没看清,就远远看到赵志国情绪很激动。”
线索似乎又断了。王瑞玄靠在椅背上,看着白板上的信息:赵志国,建材商,被割喉致死,现场有42码鞋印和绿色粉末,车内有前员工李伟的车牌,死者近期被人跟踪,案发前有50万神秘转账。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怎么也串不起来。
钟晓晓看着白板上的信息,忽然指着那个陌生的收款账户:“这个账户还用过吗?”
“查了,”警员回答,“只这一次收款,之后就没动静了。”
“赵志国为什么会给这个账户转钱?是被威胁,还是自愿?”钟晓晓思索着,“如果和跟踪他的人有关,那对方的目的可能不只是跟踪。”
王瑞玄站起身:“再去问问周芸,赵志国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比如和人争吵,或者突然改变习惯。特别是关于那50万,她有没有想起什么。”
钟晓晓自告奋勇:“我去吧,也许能问出点不一样的。”
王瑞玄点头:“注意观察她的反应,尤其是提到那个50万转账的时候。”
钟晓晓拿着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心里有种预感,这个案子的关键,可能就藏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就像她常说的,人心藏在细节里,案子也一样。
车子驶离警局,汇入车流。钟晓晓握着方向盘,心里想着那些线索:灰色连帽衫的跟踪者,神秘的50万转账,前员工李伟的车牌。这些碎片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
她不知道,但她有种感觉,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因为迷雾再浓,也总会有散开的那一刻。而她和王瑞玄,就像两只嗅觉敏锐的猎犬,正在一步步靠近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