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正吃着聊着,就见披着棉袄的吴运春背着双手从院门而入。
吴俊连忙放下碗筷,快步出迎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跟在后头的秀华则换着问道:“四叔,吃饭没?一起吃点?”
吴运春摆摆手,“我吃过来地。”
随后一马当先地进了堂屋,抽过一个板凳挨着墙边,一屁股坐下道:“你小子翅膀硬了?现在有事都不知道跟我商量一下?”
一听本家四叔突然发难,吴俊也是一脸迷糊,不知道是哪件事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倒是秀华机灵多了,先跟四叔站到同一阵营,然后才旁敲侧击起道:“四叔,你说的没错!但你具体指的是那件事?”
吴运春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道,那沈家姑娘的父亲是国营服装厂的厂长?”
一听这话,吴俊立马明白过来道:“四叔,这事我真知道。”
这村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果然指望老娘们那张嘴保密,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来得现实。
吴运春一愕:“你知道,还拒绝娶她?娶了她,你们兄妹几个今后还用发愁吗?”
吴俊不由失笑。
这年头,总有人觉着高攀上富贵人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殊不知,所有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前世他的经历,就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可眼下面对设身处地为自家着想的本家四叔,吴俊没法用前世的经历解释。
只能点拨几句,让四叔他老人家自己去悟。
能悟明白最好,悟不明白,吴俊也没办法。
“四叔,正因为我知道她爸是厂长,所以才拒绝娶她。”
“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便会,它也掉不到我头上。”
好在听了这话,吴运春如梦方醒,身形剧震。
连耷在肩头的棉袄外套悄声滑落,都没注意到。
等到吴俊捡起外套,重新帮他披好后,吴运春这才回过味来:“这事确实透着猫腻,你做的没毛病。”
兄妹俩相视一笑,浑身一松。
就听吴运春一拍腿面,另起话题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吴俊语出轻松道:“四叔,秀华刚把沈家送来的礼兑了钱,过年的钱是有了。今天我又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准备先干着再说。”
没什么豪言壮语,没什么一步登天。
吴运春骤然意识到,眼前这侄子的想法和做法,比他想象的还要踏实稳重。
当下心里忧虑尽去,长身而起道:“挺好!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吴俊回屋一趟,又追了出来,把一包华子塞进四叔口袋,腆着脸道:“四叔,让你老人家费心了。”
吴运春伸手掏出来一看:“华子?沈家送来的?”
“没错!”吴俊点点头:“秀华都给卖了,就给我留了两包。”
“算你小子孝顺!”
送走四叔,兄妹俩吃饱喝足,洗洗涮涮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两天雪后寒的威力逐渐散发出来。
白天在裁缝铺还不觉着,晚上回到自家,就跟回到冰窖似的。
不如早早泡了脚,躲进被窝里踏实。
可是时间尚早,身为一个大小伙子,睡是睡不着的。
吴俊干脆把双手往脑后一枕,盯着房顶放空发呆,天马行空。
甩掉了沈碧君这个大麻烦,感觉未来人生多了无数可能。
虽然他因此失去了服装厂临时工这个工作,也失去了农转非的可能。
但仔细想想,没进服装厂这事,其实利大于弊。
毕竟这年头的国营服装厂大都处于统购统销的计划模式。
生产什么销售什么,全都是上头定好的。
包括前世老丈人沈耀国在内的领导班底,都没有太大的自主权。
进了这样的厂,前世的经验和履历,甚至于未来二三十年的时尚潮流,很难派上用场。
就算排除重重阻碍,侥幸派上了用场,取得了成绩,顶多涨几级工资,根本落不着多大好处,最终厂子还是难逃改制变卖的命运。
到时候一把年纪,还是得出来单干,另谋生计。
与其这样,不如一步到位,少走弯路,现在就开始单干。
趁着未来几年乡镇企业发展的春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假以时日,把日落西山的国营服装厂并购重组,打包上市,也说不定。
转天腊月初九,芙蓉裁缝铺。
一上午的功夫,吴俊就做完了昨天接的六单衣服,可谓是干劲十足。
当然与此同时,身为老板的燕芙蓉也没闲着。
不仅忙着迎来送往地接单,而且见缝插针地给吴俊端个茶倒个水。
颇有些夫唱妇随的味道。
事实上,在忙碌的间隙里,燕芙蓉没少偷看她的吴大哥。
要相貌有相貌,要个头有个头。
再加上做起事来,那认真专注的样子,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虽说是农村户口,家境差了一点,但有眼前这个裁缝铺子打底。
只要好好干,将来未尝不能过上好日子。
一想到这里,燕芙蓉就觉着两颊犹如火烧,难以自已。
就在这时,一个气质不凡的高挑女人跨入店中,让原本沉浸在幻想中的燕芙蓉,瞬间感到一股莫名的威胁。
女人的直觉!
不过来者皆是客,加上对方年纪比自己稍长一些,又两手空空而来。
燕芙蓉还是迎上前去:“大姐,本店量体裁衣,包工包料,要不来一件?”
虽然这年头买布还需要布票,但没点门路,燕芙蓉也不会张罗开这么个裁缝店。
不料来客不仅不为所动,反而阴阳怪气地道:“我倒是想做几套衣服,可就怕你这儿的大师傅没那手艺,设计不出我喜欢的款式来!”
好家伙,一听这声音,吴俊眉头一皱。
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前世听了三十来年,早已深入骨髓。
完蛋,怎么把她招来了?
不过以沈碧玉和丽华这层师生关系,沈碧君能找到这儿来,一点也不奇怪。
况且裁缝铺子开门做生意,谁都能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躲是躲不过的。
更何况,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认清这一点之后,吴俊干脆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点了根大前门:“想做喜欢的款式,价钱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