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的羊城，还没有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楼，更没有亮如白昼的绚丽灯光。
三天一层楼的建筑神话，也是属于隔壁的小渔村，跟这里没关系。
饶是如此，入夜时分，火车站外的万家灯火，以及鳞次栉比的高楼，依旧把刚下车的沈建辉震撼到了。
高干事喜形不于色，但脚下背着行李，挪不动步子，依旧暴露了他此刻类似的心情。
直到走出好一段距离的吴俊回头叫他俩。
他俩才回过神来，尤其是沈建辉，露出特别不好意思的表情。
以往虽然嘴上不说，但二姐对妹夫的乡巴佬评价，沈建辉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认同的。
现在看来，同样在大城市面前，妹夫的反应，就比自己成熟稳重多了。
相比之下，自己才像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对于这俩人内心的想法，吴俊不得而知。
为了防止被神出鬼没的羊城刀客盯上，吴俊可不敢一个人独行，必须把高干事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叫到身边，才算安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建辉对此浑然不知，自然就是好奇大过谨慎，追上吴俊就问：“妹夫，今晚咱们睡哪？”
睡哪？
即便是到半夜，火车站广场上拉客住宿按摩的依旧不在少数。
问题是这些地方能住么？
更何况，火车站附近的白马服装市场尚未建立，流花商圈远未成型。
所以就更没住在这儿附近的必要了。
吴俊稍一思忖，还是打算先去高第街附近落脚。
那里是个体服装一条街，也是全国闻名的服装批发集散地。
鼎盛时期，甚至能够引领全国的服装潮流。
一通折腾之后，仨人在高第街附近一间小旅馆住下时，已经两点多了。
这两天旅途劳累，三人虽然都还扛得住，但心里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现在住进房间，把门一关，心里松懈下来，很快倒头就睡。
再一睁眼，天亮了。
吴俊努力眨了眨眼，虽然依旧沉重，但他还是起了。
毕竟他是来公干出差的，不是来睡觉休息的。
他这一起身，旁边前一秒还在打呼的高干事，下一秒就蹭地坐下来。
只有沈建辉睡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如婴儿般地安详。
吴俊抬脚踹了踹道：“起床吃饭了。”
沈建辉一个翻身，掉落地上，条件反射之下，人也强行开机。
只是依旧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吴俊摸出包袱里结婚时买的精钢表带上，顺便报时道：“七点半。”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除却火车上要掩人耳目，尽可能低调之外。
到了羊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就得包装一个得力的身份。
否则人家第一眼瞧不上你，其他事儿都别想谈。
简单洗了把脸，仨人锁了房门，带上钥匙，出街找食儿。
既然是靠着高第街的旅馆，这附近就不可能缺小吃。
吴俊睡着之后迷迷糊糊地，还听着耳边传来各种各样天南海北的声音。
当时没有多想，只一个劲地在睡梦中咒骂，哪里来的苟日的，吵老子睡不安宁。
现在想来，如今的高第街已经招来了全国各地的个体户，服装商了。
果不其然，三人没走几步。
就见到一家专做北方口味的包子铺。
吴俊一马当先地坐下来，要了三笼屉包子，三碗胡辣汤。
咸菜送的，甚至还有油炸花生米。
三个老爷们，一通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吴俊吃了个七分饱，沈建辉都打起了饱嗝，唯有高干事不显山不露水，不知道几分饱。
干脆吴俊也不问，又多要了一笼包子。
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不吃饱怎么东跑西颠地干活？
等到第四笼包子下了肚，沈建辉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时高干事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施施然起身。
吴俊过去结账，回过头来，直奔旁边不远的高第街工业品市场。
没错，这里1980年10月份建立的时候，目标就是工业品市场，为的是安置那越来越多、越来越麻烦的返程知青。
可是几年发展下来，反倒成为服装批发为主，其他工业品为辅的大市场了。
当然这样也没毛病，毕竟服装属于轻工业，也是工业品。
即便如此，三人一通转悠下来，也是大为震撼。
小到摊位，大到门面，这里的服装琳琅满目，花样繁多。
像是北江少见的牛仔裤，穿出来妈见打的喇叭裤，在这里全都是司空见惯，成堆成堆地放着。
更有甚者，批发这些衣服的老板，更是亲自穿在身上。
肆无忌惮地任由全国各地的服装商，品鉴自己那被喇叭裤衬托出来的翘臀和长腿。
只要能成单开单，任你摸一把又如何？
买卖不成仁义在。
顶多事后骂你一句扑街仔。
起初这话，沈建辉还没听懂，追问了妹夫之后，才明白。
至于服装之外的工业品，虽然旁落不占主流，但种类也不少。
不过吴俊都没细看，而是找到整个市场的管理处，问了下租摊位的具体价格。
普通摊位月租100块，日租5块钱一天。
位置好一些的，上浮两到三层，其实相差不多。
走出管理处，站在穿梭如织的客流中，这租金确实算得上低廉的。
不过吴俊也注意到，纵使是有这么大的流量，每天干不下去的摊位和铺面也不在少数。
心中有数之后，吴俊叫上流连于电子表、录像机这些小摊前的沈建辉，离开高第街，直奔市里有名的几个商场。
作为注定会流行起来的幸子衫，只要有可能，吴俊自然是希望它们第一个亮相的场合是商场！
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直接面对它的目标客户群，才有可能卖个高价。
可幸子衫这种新鲜事物，在高第街没有同类竞品，属于优势。
可到了商场，这就成了劣势。
柜台寸土寸金的，谁愿意莫名其妙地用高价进你这一批未经市场验证的新服装来冒险？
果不其然，几个商场连番跑下来。
即便吴俊已经把自己的title升到了国营千人大厂的副厂长了，依旧没人买单。
对他带来的幸子衫样品，连看都懒得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