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撩帘而入的时候，看着二哥笑得那般安详，顿时阵脚再乱。
八队的邱麻子，就是小时候落了一次水，救上来之后，人就傻了。
二十八了，现在还跟家光棍着呢。
于是放下鸡蛋面，顾不上手也没洗，就摸上吴俊的脑门。
心儿麻麻、声儿颤颤地问：“哥，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
直到吴俊不回答，只盯着面条上卧着的俩鸡蛋瘪子问：“鸡蛋哪来的？”
这才定了定神道：“杏儿嫂派二蛋送来的，这孩子放下就跑，我也没推掉。”
吴俊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种可能：“今后记得还就行。”
随即伸手接过秀华递过来的面碗，挑了挑香喷喷的鸡蛋瘪子，冲外头喊：“丽华，丽华。”
丽华一阵风般地涌入，似乎早在门外等着了。
秀华顿时一急：“哥，你别总是惯她。”
她亲自把这鸡蛋面端过来，不让丽华送，就是生怕这俩鸡蛋瘪子进不了哥的嘴。
现在好了，到底没躲过幺妹这张馋嘴。
吴俊却不以为意，任由幺妹贴碗秃噜完一个鸡蛋瘪子。
结果再让她秃噜第二个时，这丫头说什么也不吃了。
吴俊只好转头又往秀华嘴边递，在这个家里，三妹是最能吃苦的了，当值一个鸡蛋瘪子。
可秀华压根不张口，甚至推来搡去急得掉眼泪。
到头来，吴俊还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筷子将最后一个鸡蛋瘪子，一掐俩半个，任由其中的蛋黄流心出来，然后再度夹起来伸过去，一幅混不在乎地口吻道：“哎呀，不就是一个鸡蛋吗？放心吧，三妹，我保证，今后咱家鸡蛋管够。”
秀华心里犯愁，家里也没养母鸡，杏儿嫂这俩鸡蛋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嘴上却不忍扫二哥的兴，只得伸嘴接了那半个鸡蛋。
原本她想浅尝辄止，咬上一小口就算。
哪知道吴俊早算到这一层，眼疾手快地就把半个鸡蛋瘪子塞进她嘴里了。
这下好了，吃进去也不能再吐出来。
而且二哥真把剩下的半个鸡蛋瘪子吃下，然后埋头秃噜起面条来。
一宿无话。
隔天，吴俊在悉悉索索的声响中醒来。
窗外竟然下了一夜的雪，今冬麦盖三层被是没跑了。
关键是这雪还没停，依旧在断断续续地飘下。
吴俊恍然间，久远的记忆却连贯起来。
怪不得前世三天后，沈碧君才带礼上门，一来是这恢复需要时间，二来天公也不作美。
这场断断续续的冬雪，一连下了三天，到第三天腊月初八才停。
秀华听到声响，声音打东屋灶房里传来：“哥，你醒了吗？等一会，我给你衣服再烤烤。”
昨儿换下的湿衣服，赶上这天下雪，现在指定没干呢。
没干，他就起不了床，只能窝在被窝里捂着。
得亏他还年轻，火力壮。
否则换个人，这被窝恐怕越捂越凉，然后凉出病来。
其实要不是怕白天会有人来，吴俊压根不着急起，这暖暖活活地在被窝里，不比起床拢着袖口跺脚强？
可是救人这事传出去了，今天指定会有大队里的人上门来。
起码本家的四叔，人称吴四爷的会来。
自家子侄出这等事，他这当叔的不来，说得过去？
好在吴四爷来得不快，等到吴俊穿上裹着一层燎烟味的衣服，又喝了两大碗的玉米糊之后，他才披着军大衣，叼着一根烟，拎着一小袋杂粮地出现。
吴俊连忙快步迎出门去。
这起来的一会功夫，尽管雪花还在飘，但院中早已开辟出一条道来。
吴俊就是沿着这条道，迎上的吴四爷，打招呼的同时，下意识地随身摸烟，才发现最后一根烟，也由于先前下河泡得稀烂扔掉了。
于是四叔这一声叫出口，声音都变得讪讪起来。
好在吴四爷在把杂粮递给秀华的同时，抢先一步掏出大前门道：“抽我的。”
在吴俊双手接过之后，擦亮火柴递过来前，对秀华交待道：“这是你四婶准备的腊八粥材料，各样都在里头，今儿好好过个节。”
秀华开了口袋望了望，嘴上感激道：“四婶太有心了，其实家里都有。”
其实这年头，队里基本上都知根知底。
但大伙都有个‘家中无粮、嘴上有粮’的习惯。
就算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嘴上也不甘示弱。
吴四爷坐下抽了两根烟，话也没提几句，只说那姑娘要是今儿跳河，恐怕吴俊就不用受那一趟罪了。
吴俊点头称是，因为今天凌晨气温骤降，运河水开始上冻了。
即便还没冻严实，以吴俊对于沈碧君的了解，这河她恐怕也跳不成。
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让自己变得七零八落地难看，留给这世界一个不完美的自己。
虽然溺死之后泡发了，同样好看不到哪儿去。
送走了吴四爷，这日子也就清静下来。
连续两天，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但也仅限于在门口抽根烟闲续两句就走。
直到腊月初八这天，一大早天光放晴。
纵使气温更低，也挡不住憋闷了三天的小媳妇和八卦婆娘们。
不约而同地挤到吴家这篱笆院来，变着法儿地打趣吴俊。
“吴老二，你说你怎么想的？是不是想媳妇想疯了？见着人家姑娘跳河，就想捡便宜？”
“就是，那么深的河水，那么冷的天，换谁不得抖三抖？”
“那一定是了。”
说完，一众小媳妇笑得花枝乱颤。
任凭丽华怎么恶狠狠地怒目相向，也无济于事。
直到杏儿嫂领着面容清丽的沈碧君出现，隔着老远就喊：“吴老二，快出来看看谁来咯！”
一时间，众人一看沈碧君如此出挑漂亮，不仅手里提着礼，身后跟着个丫头，同样提着礼，这一看就是出手不凡哪。
一众八卦婆娘和小媳妇立马噤声，死死地盯着由远而近的沈碧君。
同时心里头开始后悔，早知道有这等好事，让自家男人跳河去救人了！
就算不冲这两人四手的满满厚礼，就冲着人家这出门还带着个同样漂亮丫鬟的份上，身后的家世背景一定不差。
结交上这样的家庭，日后的好处指定也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