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的海蜈蚣花了半个小时,才完全甩开那些燃烧的清军战船。
这时候原本前来袭击他们后队的一百二十艘清军战船,剩下的已经只有不足三十艘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和灭虏军发生真正的交战。
就是第一波撞上阻拦索的,和灭虏军发生过零星几次对射。
然后剩下就全是自己撞进火海的了。
不得不说这一仗他们输的都有点诡异,原本顺流直下的优势,居然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因为海蜈蚣的超级长度,导致这些速度最快也就两三节的战船,想要绕开它都得十几分钟,实际上随着海蜈蚣向前,他们和冲开的火船都快形成江面的拦截线了,就像一道横亘的挂网,把顺流直下的清军战船一艘艘全部挂住然后引燃。
当然,剩下那些逃过一劫的,也完全没有了交战的勇气,都很干脆的冲向下游在南岸登陆。
“走,去镇江!”
回到船头的杨大都督令旗一指,脚下海蜈蚣继续向前。
一面面光伏板的保护罩卸下,阳光照耀下宛如巨龙的鳞片。
再向前已经无人敢迎战。
实际上也真没人了。
这时候我大清在江南就一个提督,但正在朱成功的座舰桅杆上挂着,同样也只有一个总督,也在那里挂着。
这俩至今还没死,倒是柳总兵已经死了。
被钢丝刺绳层层缠绕的他,在那些士兵解开刺绳的滚动中,浑身但凡没有铠甲的地方,都被刀片拉的鲜血淋漓,最后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然后狼山镇他这一个总兵,再加上南京一个江宁总兵。
不过南京目前其实是三个总兵驻守。
除了江宁总兵赵宗科以外,还有当初增援南京时候的随征江南左路总兵塞白理,及随征江南右路总兵刘芳标,后者是刘芳名的弟弟,刘芳名率领宁夏兵南下增援南京,之后驻守,但他病死在南京,所以由他弟弟接替,率领三营宁夏兵继续驻守。
然后就是江宁将军,不过目前的江宁将军祖永烈不在南京,而是驻扎在苏州。
毕竟之前南京已经没什么危险,倒是沿海依然需要警戒,祖永烈驻苏州比驻南京更方便对付海上,这个驻守历时很短,他们在苏州祸害百姓严重,麻哥三年就被调回了南京,估计是苏州士绅们花钱收买了哪个能影响大玉儿的。这就是目前南京以下的主要清军了,至于苏北那些都在围困安东卫,所以淮扬方向暂时没有清军,就算得到消息南下,也不是短时间能到的。
实际上他们也抽不出来,毕竟他们敢南下救援,那大不了杨丰回去后再直捣淮安。
他这边转移很快。
在这里顺流直下估计最多一天就能跟集装箱船会和,然后再有一天返回安东卫。
或者半路直接去淮安也行。
不过淮安下游黄河河道情况他不清楚,哪怕吃水只有一米多点的海蜈蚣能不能进去也不好说。
当然杨丰等人也没准备去扬州,毕竟把镇江清军干掉就足够了。
镇江。
朝阳门外。
“这是要玩固守待援啊!”
杨丰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很有气势的古城墙。
而他南边的运河上,是绵延的一艘艘漕船,这些来自环太湖甚至浙东的漕船满载着准备送往京城的粮食。
当然,现在都被拦下了。
所以为什么要去淮北运河上拦截,在这里拦截也一样啊。
而这些漕船上,甚至周围的山林中,全都是在围观的百姓,看着他们久违的汉家衣冠。
张煌言甚至正被一群老人拉着,后者一个个哭的眼泪汪汪。
不过朱成功不在这里,他的战舰正在越过焦山,去进攻瓜洲城并封锁瓜洲闸,可以听到北边不断响起的炮声,很显然已经在进攻了,不过他那里其实没什么压力,毕竟他上次就轻松拿下瓜洲,而这次那里守军甚至还不如上次,瓜洲守军就是之前被烧的那些之一。
“那就固守吧,我就喜欢固守,去告诉那些漕船,他们的粮食被征用了,然后让那些百姓都过来领粮食。”
杨丰说道。
既然都卡断漕运了,那着急的很显然不会是他。
士兵们立刻冲向那些漕船,船上的漕工们一看这情况急了,毕竟之前看热闹没什么,但丢失漕粮问题就大了。
“拿炮轰,怎么,我征用他们漕粮,他们害怕建奴惩罚,他们给建奴运粮就是不怕我惩罚,看我像好人吗?”
杨丰看着那些站在漕船上,手拿各种武器阻挡士兵的漕工喝道。
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的推过钢管炮,把炮口直接对准了带头的那艘,船上为首的还在辩解,一个士兵很干脆的把火绳杵进点火孔,下一刻伴宿炮口的火焰喷射,霰弹横扫那艘漕船。然后其他漕船上的漕工瞬间清醒,吓得赶紧扔掉武器任由那些士兵登船,而就在同时,跟随张煌言的那些士兵,也都分开向着那些围观百姓喊话。
这种好事……
这种好事他们也不敢啊。
尽管明显都充满渴望,但那些百姓却依旧逡巡不前。
“这就是驯化啊。”
杨丰感慨着。
不得不说我大清的驯化还是成功的。
“这得怨延平王,上次他来时候,百姓可是迎接的,就连镇江知府后来都开门投降了。”
张煌言多少有些黯然的说。
“所以你们当初输的也不冤,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经历了尸山血海的乱世,却究竟是怎么变得画风如此奇怪,李定国为了不伤害无辜百姓,让自己输掉了新会之战,延平王为了不伤及南京百姓,遵守承诺,被郎廷佐和梁化凤哄着坐等投降以至于输掉南京之战,甚至累及部下的十几万大军。
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们什么都经历过了。
你们经历过无数背信弃义,经历过无数尸山血海,可以说你们在十几年乱世里经历过的,写成史书都得写几万万字,我认为你们应该锻炼到视人命如草芥了。
可你们究竟为什么反而画风都变得奇怪起来?”
杨丰说。
这个问题的确很费解啊!
要说他们太傻,肯定是不对的,能活到现在的没有傻子,要说他们迂腐也不对,能活到现在的也没有迂腐的,就是那些酸秀才,十几年尸山血海,也足够锻炼出来,能活到现在的无不都是内心强大的,不强大的站在几十万死尸堆积中早就疯了,可他们为什么都还这样。
一个算奇葩,可两个就莫名其妙了。
朱成功不知道郎廷佐两人很可能骗他吗?
怎么可能啊!
郎廷佐是广宁的,他爹时候就投降野猪皮了,郎家宗族全都在我大清锦衣玉食,这样的人会投降?
可他还是等着,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真不想打。
“正是看的尸山血海多了,才越来越不想让无辜百姓罹难,死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活着的都不容易,血海滔滔,我等的确都是血海滔滔里走出的,但终究不能因此让自己变成野兽。延平王此前因建奴迁界,其实已经不想再进攻沿海,他说欲留此数茎发,却累计桑梓百姓,数千里膏腴之地,百万生灵,皆因此受害,之所以东征,不过是想为这些流离失所之百姓开辟一块谋生之地。”
张煌言说。
“但这本来就是一个率兽食人的世界啊,你们不做野兽,但建奴可以做啊。”
杨丰说。
“但终不能因此让自己变成野兽。”
张煌言叹息道。
所以现实主义者真撑不到现在。
能撑到现在的,都是理想主义者。
当然,杨丰肯定不是。
他很干脆的拿起一个手雷,然后点燃引信扔到了一艘漕船上。
伴随着璀璨的焰火炸开,铝热剂瞬间引燃了一船粮食,然后整个漕船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焰。
“告诉他们,要是不来领的话,那我就全烧掉了。”
杨丰说道。
然后他又拎着两个手雷走向下一艘。
那些百姓全都用痛苦的目光,看着那一船燃烧的粮食,现在可是春天,春荒季节,这些从他们身上搜刮的粮食,原本他们可以拿去让全家撑过春荒,但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变成了燃烧的火焰。几个老农都哭了,眼看着第二艘漕船也被杨丰点燃,最终老农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还是哭着走向了那些漕船,说到底老农真扛不住这个,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守卫的士兵很干脆的给了他们粮食。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就控制不住了,说到底他们是真的渴望这些粮食,那些百姓纷纷走向漕船,然后领取粮食,这种事情真正开始,就完全无法控制了,很快就变成蜂拥而来,一艘艘漕船的粮食迅速被瓜分。
而镇江城墙上,京口将军刘之源和他手下的驻防八旗,也只能咒骂着这些刁民。
要知道粮食这东西瓜分容易,收集就难了。
一旦进了刁民们的肚子,就是再挖开也没有了,而且这些粮食本身就是在各地横征暴敛来的,都是把老百姓压榨到极限才凑起来,这时候的江南可不是明末那时候,因为屠的太狠,各地人口锐减,虽然吃饭的也少了,但粮食产量同样也锐减。
毕竟很多地方都快杀光了,总得有活人才能种地,十几年也恢复不过来,像嘉定这些最重要的产粮区早就不复往日。
再搜刮……
虽然肯定要再搜刮。
但那时候搜刮要面对的就是那些刁民们的反抗了。
也就是说就算杨丰撤军,接下来几个月里也别想重新凑齐这一船船粮食。
而漕粮哪怕少十分之一,那意味着的也是京城要陷入饥荒。
而这时候京口闸后面这段运河上,拥挤着的漕船可不只漕运额的十分之一。
因为瓜洲闸还没到开闸时间,从浙东开始这条主要运粮线上的漕粮,几乎全都堵在京口闸后面。
当然,长江上游的漕船也都堵在瓜洲闸外面。
瓜洲闸的开放是有时间的,因为枯水期长江和运河存在很大水位差,一旦在枯水期开闸,运河的河水会迅速向着长江流淌,然后船闸以北的水位下降,甚至原本稳水的运河形成南流水,影响瓜洲闸以北的运输,所以瓜洲闸每年只有三个月的开闸期,以确保运河的水位。在关闸期间虽然也有少量运输,也就是在瓜洲城转运,包括民间的贸易也一样转运,但大部分漕粮还是得等这三个月开闸期集中进入,其他几个月就是从各地沿着水路汇聚等待了。
所以可以说今年大多数漕粮,都在京口瓜洲这一带等待开闸。
结果这些贼人就来了。
恶毒。
太恶毒了。
我大清镶黄旗包衣京口镇海将军刘之源,用痛苦的目光,看着主子的粮食就这样被分给穷鬼们。
造孽啊!
但是……
他依然得看着。
镇江城内只有几千八旗,都到现在了,他当然不会觉着自己这几千八旗出去就能打败这些贼军。
上次都没打败。
倒是被朱成功打的惨败。
而现在又多了杨丰这个传说中的妖魔就更不敢出战了。
作为镶黄旗包衣,他当然知道卓布泰是怎么惨死的,事实上他们这些各地驻防将军,早就得到了朝廷警示,要他们面对杨丰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个妖孽是真会妖法的,就连卓布泰这种主子都死在杨丰手下,他一个包衣还想迎战?老老实实守城,等待南京和苏州的援军就可以了,左右也等不了几天,实际上最多到明天,南京的援军就到了,那时候再一举歼灭这些贼人。
把那妖孽……
刘将军蓦然发现那妖孽已经走向这边并看着他。
很快那妖孽就停下,然后举起一支鸟铳朝他瞄准。
刘之源冷笑着,这种距离别说鸟铳,就是换成红夷大炮都打不中他。
蓦然间那鸟铳前端火光一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伴着耳畔的呼啸,他旁边的知府老爷就应声倒下,脑门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弹孔。
刘之源惊愕的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至少半里外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