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晋北,骄阳似火。
一支蜿蜒数里的军队正沿着驿道,向着西北方向行军。若是有懂行的老军伍在旁窥视,定会对此军的行止暗暗称奇。
走在最前方的,是刘兴先麾下撒出去的数十名精锐哨骑,他们一人双马,警惕地游弋在队伍的前方和两翼。
紧随其后的,是第一司与第二司的主力战兵。这些士兵头戴白色大毡帽,身穿利落的深蓝色箭衣,腰间挂着雁翎刀或顺刀,火铳手则随身挂着火药瓶。
为了节约体力,除了最前方的一个旗全副武装、身披镶满铜钉的齐腰布面甲外,其余士兵都并未着甲,只手持兵刃和火器,保持着整齐的行军队列,在驿道上扬起一片尘土。每个旗的末尾都伴随着几辆大车,里面放着铠甲,便于临战时块速穿戴。
未着甲的顺军士兵行军图类似《双雄会》里的行军:
而在战兵之后,是新成立的工兵部。他们驱赶着从寿阳征集来的数百头骡子和毛驴,驮载着宿营用的帐篷、随军粮草以及备用的火器和火药。
队伍的最后,还有一支齐装满员的战兵哨负责断后,警惕着后方的动静。
这一路行来,破虏营打着“诛灭叛逆”的旗号,对沿途那些已成无主之地的晋、代二王府庄田进行了有计划的清剿。
这么做,除了为全军补充物资外,李来亨的另外一个考虑就是敲山震虎。既然自己知道唐通等人可能心怀鬼胎,他也不打算就这么一头扎到对方的老巢去。而是一路上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声势,把晋北的局势进一步搅活,然后根据唐通等人的反应,观察是否会有新的机会出现。
大部分占据王庄的原王府管事或地方小豪强,平日里欺压百姓尚可,一见到这支军容严整、且有着斩杀鞑子凶名的正规军,根本生不起半点抵抗之心。大军未至,他们便大多选择了开门投降,献出财物和粮食,只求保住一条性命。
直到大军行至岚县附近。
“都尉,前面那处便是岚县地界最大的王庄了。”张金来指着前方依山而建的一座坚固坞堡说道,“此地本是代王府的产业,实际被一名叫朱审烜的奉国中尉占据。此人是代王的远支,平日里便以宗室自居,多半已将这里视为自己的祖产,而且他性格高傲,恐怕不会像之前那些庄头、管事那么驯服。”
话音未落,前方去喊话劝降的一名亲兵便狼狈地奔了回来,马鞍上还插着一支雕翎箭。
“都尉!那朱审烜非但不降,还下令放箭,说谁敢靠近就射死谁!”
李来亨勒住马缰,看着远处庄墙上攒动的人影,冷冷一笑:“终于遇到一个来找死的了。”
正好,整军之后,部队还需要一场像样的攻坚战来检验成效。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列阵!”
“第一司为主攻,第二司在后预备!韩掌旅,让你的人披甲!准备攻庄!”
“得令!”
随着一声令下,原本还在行军状态的第一司迅速动了起来。士兵们熟练地从随行的推车上解下铠甲,然后互相协助着穿戴起沉重的布面甲,系紧头盔的顿项。片刻之间,那片蓝色的行军队列便化为了一道闪烁着铜钉冷光的钢铁防线。
庄墙之上,朱审烜身穿一件半旧的青色团领衫,看着下方那迅速披甲成阵的顺军,腿肚子有些转筋。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粮仓和府库,贪婪终究压倒了恐惧。
他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对着周围那些同样面露惧色的庄丁们嘶吼道:
“朱家的老少爷们,都给我顶住!这是咱们的祖产,谁也别想抢走!跟这些流贼们拼了!只要能守住庄子,老爷我每人赏银一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有些动摇的庄丁们听到银子,眼中又冒出了凶光,纷纷举起手中的鸟铳和土弓,对着下方怪叫起来。
“崔部总!赵部总!”韩忠平策马来到阵前,“崔部总,你领第一部用佛郎机和火铳压制墙头,轰开庄门!赵部总,庄门一破,你第二部立刻突进!”
“遵命!”
随着鼓点声响起,崔世璋指挥着两门佛郎机炮被推到了阵前,黑洞洞的炮口昂首向天。而在火炮两侧,第一部的火铳手们在各自哨总的指挥下,纷纷开始列阵准备射击。
庄墙之上,朱审烜看着下方那严整的军阵,转瞬间便觉得腿肚子有些抽筋,但嘴上依旧硬撑着大骂:
“大胆流贼!你们……”
“轰!轰!”
还没等他骂完,叫骂声瞬间被两声巨响淹没。佛郎机炮喷吐出两团火舌,实心铁弹狠狠地砸在庄门之上,木屑横飞,那扇看似坚固的庄门轰然倒塌。
“砰!砰!砰!”
火铳的排枪声也随即响起,墙头那些只拿着鸟铳和土弓的庄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瞬间便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赵铁中见时机已到,手中长刀一挥,第二部的长枪兵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向缺口。庄墙上的庄丁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也不知谁发了一声喊,那一两的银子众人也不挣了,纷纷丢下兵器四散逃跑。
没有丝毫悬念。这是一场正规军对乌合之众的降维打击。在破虏营严密的配合下,庄丁们的防线瞬间崩溃,战斗仅持续半个时辰便彻底结束了。
王庄正堂。
朱审烜发髻散乱,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李来亨面前,青袍上沾满灰土,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怨毒。
“跪下!”两名亲兵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
朱审烜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站在李来亨身旁的张金来,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张金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商贾贱类!竟敢引狼入室,谋夺我朱家祖产!你不得好死!”
张金来面色平静,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朱审烜又转头看向李来亨,歇斯底里地吼道:“小贼头,你也别得意!你们这群流贼蹦跶不了几天了!如今全晋士绅皆视你们为贼!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发现,这晋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到时候……”
“全晋皆视我为贼?”李来亨打断了他,嘴里咧开一个笑容,如同看到猎物的老虎在狩猎前露出獠牙“那敢情好,我还正愁没人给我练兵了。”
他走到朱审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落魄宗室:“你说这是你朱家的祖产?这庄子里的每一粒粮食,哪个不是从山西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你朱家享了几百年的福,如今也该到还债的时候了。”
“至于我的前途……”李来亨轻蔑地笑了笑,“就不劳你这个死人费心了。我肯定比你活得久。”
“拖下去,斩了!”
随着一颗人头落地,这座顽抗的王庄彻底易主。如同这座王庄的易主,随着朱明王朝的轰然倒塌,朱家数量庞大的宗藩土地,也即将退出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