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请”入帅帐的,是刘兴先。
当他掀开帐帘,看到帐内李来亨、韩忠平、陈国虎三人齐聚那副“三堂会审”般的阵仗时,他那张素来桀骜不驯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错愕与不安。
“刘哨总,坐。”李来亨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帐中唯一空着的那个马扎。
刘兴先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那份不自在,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对着三人拱了拱手,率先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刺:“不知都尉与二位掌旅召见,有何军务要议?”
李来亨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对着陈国虎,使了个眼色。
陈国虎会意,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洪亮,脸上也带着几分武人之间的豪爽,并未直接提及罪责,反而先扬了一手:
“刘哨总,此番召你前来,是有一桩功劳,要与你分说清楚。莲花山一役,你部骑兵与我并肩血战,功劳颇丰。都尉决定,此战的战功犒赏,待张榜公示后,一分都不会少!都尉还特意嘱咐,因为你部伤亡惨重,在后续的兵员、马匹补充上,也会予以优先考量。”
这番话,说得既敞亮又实在,让刘兴先那张紧绷的脸,也不由得缓和了些许。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句场面话,一旁的韩忠平,便冷冷地开了口。
“不过功是功,过是过。刘哨总,你的功劳,都尉与我等都看在眼里。但你麾下士卒,在此次破寨之后,军纪败坏之严重,亦是全营之首!”
“聚众殴斗,私藏缴获,甚至……还有人牵涉奸淫之罪!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身为一部主官,管束不力,难辞其咎!”
“按新立之规矩,”韩忠平的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他,“你部,当受罚役一月之重惩!你本人,亦当受罚俸三月之罚!你,可心服?”
这一扬一抑,一张一弛,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将刘兴先牢牢地按在了原地。陈国虎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和里子,韩忠平则将冰冷的军法大棒高高举起。
他涨红了脸,嘴唇翕动了半晌,最终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甘愿受罚。”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李来亨,才终于缓缓开口,做了最后的总结。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与温和,为这场敲打,画上一个句点。
“刘哨总,今日对你部的惩处,并非出于私怨,也非为刻意折辱。乃是为了整肃军纪,为我破虏营上下,立下一个不可动摇的规矩。”
他站起身,走到刘兴先面前,亲自将他从马扎上扶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恳切了许多:“你麾下皆为百战精锐,乃是我军不可或缺的悍勇之师。我希望,经此一次整肃之后,你能真正将这支队伍带好。日后,我破虏营要北上杀鞑,还少不了刘哨总你这等勇将。”
一番恩威并施的敲打,终于彻底磨平了刘兴先心中最后的那点棱角。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帅,心中却再无半分不服,只是心服口服的李来亨抱拳道
“末将……领命!定不负都尉所托!”
……
送走了刘兴先后,李来亨没有立刻召见下一人,三人简单商议后,最终还是决定让韩忠平和陈国虎先行退下,让李来亨和孙有福能单独谈谈。
待孙有福战战兢兢地赶到后。
“孙部总,坐吧。”李来亨的声音温和,如同邻家长兄。
孙有福哪里敢坐。他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张年轻的书生脸上,写满了羞愧与惶恐,声音都带着哭腔:“都尉……末将……末将有罪!请都尉责罚!”
“孙部总,你何罪之有啊?”李来亨明知故问。
“末将……末将无能!承安镇南门,末将未能及时劝阻郑百川,坐视中枢危急……寿阳坞堡,末将又未能管束好部下,致使军纪败坏……末将……有负都尉知遇之恩,无颜再任此部总之职!”
李来亨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起来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也知道,承安镇之战,若非你尽心尽责,南门防线怕是早已被鞑子突破。莲花山一役,我军火药箭矢之所以能供应得上,也赖你临行前配合崔部总清点得当。这些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让孙有福心中充满了感激。。
但随即,李来亨话锋一转,异常清晰地指出了他的问题:
“不过,你弹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我也看得出来,临阵指挥,非你所长。你的才干,不在于冲锋陷阵,而在于运筹帷幄,管理后勤。”
这番话,虽然是在点出他的不足,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反而像是一位师长,在为他剖析着未来的道路。孙有福脸上一阵发烧,羞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他以为都尉即将要罢黜他官职之时,李来亨却说出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并非要罢黜你,而是要让你,人尽其才。有个新的岗位,兴许更适合你”
随即李来亨将自己成立“工兵部”的构想,向孙有福娓娓道来——从负责全军的辎重转运、军械修造,到承担起“新兵营”的职能,为全军输送合格的兵员……
他越说,孙有福的眼睛便越亮,这些确实是自己较为擅长的领域。
见时机成熟,李来亨看着他,发出了正式的邀请:“孙有福,我破虏营上下,目前能将此事担起来的,也只有你了。你可愿意承担这个新的职责?”
孙有福彻底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即将被罢黜,却没想到,都尉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更能发挥他才干的重要职位!这份知人善任的胸襟,让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李来亨,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都尉……知遇之恩,我……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