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来亨接到李双喜派人送来的正式请柬时,他刚刚走出晋王府没多远。他知道,这场午宴,他非去不可。这不仅是李双喜的私人邀请,更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政治姿态。
李双喜的府邸,是由原明朝太原总兵府改建而成,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城中那萧条肃杀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来亨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与昨日行宫中截然不同的氛围。府内丝竹悦耳,笑语嫣然。李双喜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李来亨,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亨哥儿,你可算来了!哥哥我可是等候多时了!”
他拉着李来亨,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设宴的花厅。厅内早已摆开了丰盛的宴席,数十样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呈上。这番排场,比昨夜李自成的庆功宴,竟还要奢华几分。
“兄弟,坐!”李双喜将李来亨按在主客之位,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美酒,“昨日人多眼杂,说话不便。今日你我二人定要不醉不归!”随后还不等李来亨反应过来,他拍了拍手,几个美人便轮流上来为李来亨添菜斟酒。如此热烈的氛围下,李来亨也不好回绝,只得频频和李双喜碰杯。
两人直喝的酒酣耳热之际,李双喜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参与机密的兴奋,向李来亨透露道:“亨哥儿,你此番去了府谷,怕是一时半会儿难得清闲了。不过,咱们大顺,很快便要有大动作了。”
李来亨心中一动,故作好奇地问道:“哦?不知是何等大动作?”
“此时,说起来还与亨哥你有关!”李双喜用筷子指了指南方,眼中闪烁着光芒,“你昨日提了去接应山东、华北的残军后,我听说圣上和捷轩(刘宗敏字)叔他们商议了许久,准备让芳亮叔叔率领左营主力,南下泽州、潞安一带,以为跳板,伺机再入河南,正好去联络和接应还留在山东和华北的忠臣!”
这个消息,让李来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杨大力和他麾下那些思归心切的河南士卒,如果能去刘芳亮那里,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他不动声色地为李双喜又斟了一杯酒“双喜大哥深得圣上信赖,能参与军机大事,小弟佩服。”
随即又试探着问道“不知……不知上午朝议,圣上命玉峰叔(田见秀字)总领山西,又命我义父节制陕北,此等重大调度,大哥以为如何?”
他看似随意地一问,眼睛却在暗中观察着李双喜的反应。然而,李双喜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
“哦,这事啊。”李双喜端起酒杯,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都是牛丞相他们跟义父商议的大事,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田叔为人宽和,来山西也好。至于补之叔(李过),去陕北整顿兵马,防备鞑子,也是应当的。来,不说这些烦心事,喝酒!”
李来亨叹了口气,他清晰地看到,李双喜虽然明明就在大顺最顶层的决策圈里,能参与像“刘芳亮南下”这种军事部署讨论,但对于“田见秀节制山西、李过经略陕北”这种关乎整个大顺高层权力格局的深层次调动,他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如果不是有意韬光养晦的话,这实在是过于政治不敏感了。
就像一个被养在锦笼中的雄鹰,空有一身强健的羽翼和锐利的爪牙,却早已丧失了在诡谲的政治风云中翱翔的本能。李来亨心中暗自摇头,对其难成大器的判断,又加深了几分。也难怪他最后能做出投降清军后被杀的蠢事来。
不过正是这份政治上的幼稚,反而让李来亨对他生出了一丝真正的亲近感。这份不掺杂质的少年意气,在眼下的时局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也如此难能可贵。
作为“储君”,李双喜显然是不合格的;但作为“兄弟”,他却是值得一交的。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用那些虚伪的客套话来试探,不妨以诚待之,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想通了这一层,李来亨不再兜圈子。眼看宴席将散,他端起酒杯,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苦笑,对李双喜道:“双喜大哥,今日蒙你盛情款待,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唉,有一事,还想求大哥帮个忙。”
“自家兄弟,但说无妨!”李双喜拍着胸脯道。
“大哥有所不知,”李来亨叹了口气,“我那‘破虏营’,虽在莲花山侥幸得胜,但也伤亡惨重。尤其是骑兵,连人带马,折损了大半。如今我即将赶赴府谷,那地方北接套虏,东临鞑虏,若是手底下没有一支得力的马队,怕是连哨探都派不出去,寸步难行啊。”
李双喜闻言,眉头一皱,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好说!此事包在哥哥身上!”
他竟毫不犹豫,当即唤来府中的管事,大声吩咐道:“去!到我府中的马厩里,将前些时日弄来的那批河套马,挑最好的二十匹,即刻备好,赠予来亨兄弟!再配上全套的鞍具!”
那管事面露难色,小声提醒道:“将军,那批马……可是您好不容易才……”
“啰嗦什么!”李双喜把眼一瞪,“我兄弟在前线为我大顺拼命,连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我送几匹马算得了什么!快去!”
那管事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而去。
李来亨看着李双喜这副豪爽仗义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他知道,这份情谊,远非二十匹战马的价值可以衡量。他从腰间解下那柄在莲花山之战中缴获自韩大任的佩刀,双手递到李双喜面前。
“双喜大哥,小弟初来乍到,身无长物。这柄刀,乃是那关宁军游击的佩刀,刀鞘是鲨鱼皮所制,头发放在刀身上吹气可断,算是一件不错的利器。今日便赠予大哥,权当是小弟的一点心意,也预祝大哥日后在圣上身边步步高升!”
李双喜眼前一亮,他本就是爱武之人,见此宝刀,早已是爱不释手。“锵”的一声拔出,只见刀身寒光凛冽,刃口似乎吹发可断。但终究忍住了没有当面拔根毛放上去吹一口试试。
不过他到底还是将这把刀推了回去“亨哥儿,宝马是我送你的礼物,即是礼物,我又何必要回礼,还是拿回去吧”
李来亨却是一脸严肃“兄长说笑了,战马也好,宝刀也罢,都是有价之物,可你我兄弟间情谊无价,我李来亨在此立誓,日后兄长只要手持此刀,但凡小弟我能答应的要求,必然做到。”
“亨哥儿,你何必这么严肃”李双喜闻言,哈哈大笑,“不过你都如此说了,这把宝刀,哥哥我便却之不恭了!”
李双喜自己都没想到,在日后某种程度上他和李来亨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竟然真是这把刀让他活了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