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镇的悲剧,也在周边的村落上演着。散出去的八旗游骑,很快向承安镇附近的每一个村庄搜杀开来。林家峪也未能幸免,湖沙带兵将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团团围住。八旗兵冲进村子,在一名关宁军向导的引导下,很快就将村里正拖了出来,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令他交出所有藏匿的流贼伤员。
那里正吓得魂不附体,两腿发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称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流贼”。见他说的语无伦次,湖沙不耐烦地挥挥手,身边的戈什哈随即上前抓过两名村民然后一刀枭首,对着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村里正终于彻底崩溃了,哆哆嗦嗦地指向了村西头那几间用于安置伤员的茅屋。
藏身于地窖中的周满仓,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看着身边正焦急地想要拿起一根木棍去拼命的弟弟周来顺,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他。
“来顺,”周满仓的声音异常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哥不行了,你得活着,为咱老周家留个后。听哥的话,换上一身旧衣服,跟照顾我的村民兄弟一起藏起来...”
“哥!我不走!”周来顺哭着摇头,死死抓着哥哥的手。
“糊涂!”周满仓用尽力气,狠狠地给了弟弟一巴掌,“你留下来,也是陪哥一起死!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将弟弟身上那件破旧的顺军号坎撕下,强行给他套上一件村民的粗布衣。
随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等候在地窖口曾照顾过他的那名村民喊道:“大哥!求你个事!等我兄弟走了,你就……你就去告诉那些鞑子,说是我逼你藏匿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村民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周满仓的呵斥和推搡下,周来顺最终还是哭着被那村民拖走,随即把按进了边上的谷堆躲藏起来。他刚藏身后不久,便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喧哗。他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兄长周满仓,和其他几名同样无法动弹的重伤员,已经被八旗兵从藏身处拖拽了出来,扔在村口的空地上。
“哥!”周来顺目眦欲裂,便要冲回去拼命。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那名村民,一把又将他推了回去,对着他骂道:“后生!你兄弟是为了让你活啊!你这个时候出去,你兄弟他就白死了!”
周来顺最终只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着那些八旗兵举起手中的钢刀,兄长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尘埃里……
最终,周满仓等所有被发现的伤员,无一幸免,全部被清军斩首示众。
看着那些滚落的人头,瑚沙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以他的级别其实不需要亲自下到村庄去执行这种任务,但他享受汉人们在大清兵威下相互出卖背叛,如同蝼蚁般向他乞生的那种感觉。
他自己觉得自己不喜欢胡乱杀人,但是看着那些顺军伤员们绝望的眼神和村里正懦弱、畏惧、侥幸夹杂的神情,他昨晚被顺军和额尔德共同引发的怨气消确实散了不少,某种程度上还真说不好他和额尔德哪个心理更变态一些。
因为村里正的“主动”告发,瑚沙领着清军在抢掠了一番后,没有再“为难”这个村子,带着伤兵们的首级回承安镇去了。
林家峪甚至还算是“幸运”的,隔壁一个小村子,压根就没见过李来亨等人的部队,因此当清军要求他们交出潜藏的伤员时,村里实在交不出来,领头的清兵一时怒上心头,直杀得都有些意兴阑珊了,方才离去,只留了一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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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承安镇和林家峪沉浸在血腥和悲伤之中时,清军的大队援军终于抵达了承安镇。
为首的,是一名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年约四十,身材并不如瑚沙那般魁梧,却显得异常精悍。他面容饱经风霜,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着眼前这片狼藉的村镇,那股百战余生的彪悍与煞气,甚至比瑚沙更胜一筹。
他便是新来的梅勒章京署巴牙喇纛额真哈宁阿,满洲镶白旗人,是经历过整个崇祯时期明清战事的悍将,先后参与了广渠门、大凌河、皮岛、锦州在内的历次大小战事,也是阿济格的亲信,性情刚猛,治军严酷。
额尔德早已得到通报,连忙带着刚刚回营的瑚沙和韩大任出营迎接。他此刻已换上了一副邀功的嘴脸,抢在瑚沙之前,上前一步,躬身道:“末将额尔德,见过哈宁阿纛额真!末将已于昨夜,率部攻破此庄,斩杀流寇都尉李大勇,阵斩流寇数百,镇外悬挂的首级,便是明证!”他指着村口那些民夫的尸首,恬不知耻地将其说成是自己的战功。
哈宁阿翻身下马,看也未看那些首级一眼,只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额尔德,声音低沉地问道:“我问你,流贼的那个将军谷英何在?”
额尔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支吾道:“那老贼……狡猾异常,许是……许是趁乱逃了……”
“驻守此地的流寇主力动向如何?”哈宁阿再次发问,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他……他们主力……已向真定府方向……遁去……”额尔德额上已开始冒汗。
哈宁阿不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瑚沙:“瑚沙章京,你来说!昨夜战况,究竟如何?”
瑚沙上前一步,将昨夜额尔德如何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发动夜袭,结果在南侧潜入时中伏,折损近百名八旗勇士,最终让李来亨率领的顺军主力从容撤走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
哈宁阿越听,脸色越是铁青,那股压抑的怒火几乎要从他的眼神中喷射出来。待瑚沙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额尔德,终于爆发了!
他厉声怒斥,声音如同炸雷一般:
“好,好一个额尔德!你手握我大清近千精锐,竟受阻于此区区村寨,鏖战一夜,反被流寇所败,折损了几十个披甲兵在内的近百人!还让谷英那老贼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你还有何面目担任目前的官职?”
“战败之后,非但不思立刻追击,将功补过,竟还在此地沉迷于屠戮村夫,泄你个人的私愤!为这些无用的尼堪,在此地耽误了整整半日,致使战机尽丧!你可知,原先的那支残兵,此刻已去出多远了?”
“摄政王入关之后,三令五申,要严明军纪,以安抚汉民之心。你倒好,公然在此掳掠,败坏我大清天兵的声名!”
他骂到此处,话锋一转,心中却也明白,这三条不过是用来敲打额尔德的由头,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还是前两条——战败损兵,贻误军机。“不过念在你本意还是为了取胜,以及多少还是有些苦劳,这些问题我且暂时压着不报,之后你要加倍实心用事将功抵过。”
“各部从即刻起就完全归我指挥。”哈宁阿凭借其“巴图鲁”的威望和更高的军阶,不容置疑地接管了此地所有清军的指挥权。他没有片刻停留,立刻下达命令,整合所有尚能一战的兵马,即刻出发,向着李来亨部撤退的方向,全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