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散后,李大勇终是憋了一肚子火,回到自己的营帐,兀自生着闷气。他越想越觉得李来亨胆小怕事,白白错失良机。尤其是想到镇外那些被收容的溃兵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就觉得必须打个胜仗来冲散这股晦气,他麾下的那个亲信哨总李崇儿,见状连忙凑了上来,端茶递水,小心翼翼地劝慰。
“总爷息怒,”李崇儿低声道,“那李来亨不过是仗着他义父的势,黄口小儿,懂个什么兵法?依我看,他就是胆小怕事,白白错失了这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李大勇被李崇儿一番话搔到了痒处,更是怒火中烧:“可恨!若非看在他与侯爷的情分上,俺岂能容他这般指手画脚!明日撤退?哼,窝囊!”
李崇儿眼珠一转,再进谗言:“总爷,依小的愚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李来亨既不敢出击,咱们便自家动手。您麾下这几百弟兄,哪个不是百战余生的精锐?郭都尉处不是还有些残存马匹?总爷您亲自出马,去‘借’他几十匹还能驰骋的战马,凑足一支精锐骑队,趁天亮前虏骑防备松懈,猛地扑上去袭杀!定能杀他个人仰马翻,届时,所有功劳尽是总爷您的!看那李来亨还有何话可说。”
李大勇本就不甘,再经李崇儿这般连番煽惑,一股血气直冲顶门,那悍勇之气勃然复发。他猛地一拍大腿:“说得是!便这么干!他李来亨贪生怕死,俺李大勇不怕死!天明之前,俺便去会会那些虏骑!”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李大勇便已披挂整齐。他不顾李来亨“坚守待援”的严令,也未惊动任何人,只带着心腹亲兵,叫醒了自己麾下最精悍的四百步卒和两百骑兵。
士兵们在睡梦中被叫醒,脸上还带着迷茫,但在李大勇威严的目光下,只能默默地整理行装。他甚至强行从郭君镇那里“借”了五十匹战马,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注视下,悄悄打开了北门,如同一股暗流,消失在晨雾中。
李崇儿紧随其后,低声谄笑:“总爷,那李来亨就是个呆子,死守着个破镇子能守出甚么名堂?还得是咱们爷们出去,叫虏骑晓得厉害!”李大勇闷哼一声,权作应答。他引军沿昨日虏骑游哨出没方向,小心潜行。走了数里,于一片小树林外,果见十余名清军哨骑围着一堆将熄篝火打盹,其战马散逸左近,正啃食挂霜的枯草。
“天助我也!”李大勇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他没有立刻下令冲锋,而是对手下骑兵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从两侧悄悄包抄,断了对方上马的路径。随着他手中钢刀猛地向前一挥,两百多骑兵如猛虎下山,步兵则紧随其后,呐喊着发起了突袭。
那十几名哨骑被惊醒时,一切都晚了。他们慌乱地去抓兵器、寻战马,却被早已冲到近前的顺军骑兵砍瓜切菜般地放倒。慌乱之下,他们被李大勇的骑兵一阵砍杀,慌乱地丢下二具尸体和十几匹马,头也不回地向北狼狈逃窜
“痛快!痛快!”李大勇立马横刀,看着逃窜的鞑子兵,放声大笑,“李来亨那小子,胆小如鼠,若是听他的,岂能有这般功劳?!待俺再杀一阵,看他还有何话说。”
那李崇儿不识时机地送上谄媚之词“总爷那是关张再世,那李来亨,刘禅一般地废物小儿罢了!”李大勇听罢哈哈大笑,这李崇儿虽然出身明军,好赌及色,带着很多陋习,但这口舌功夫,确实让他极为受用。
他见那些虏骑游哨只向北逃,并不接战,便认定对方果是怯战,立时喝令全军追击。那些游骑逃逸得不疾不徐,始终吊住其胃口,诱其一路向北,渐行渐远,承安镇早已望不见踪影。李大勇一心要多斩首级,哪会细思此中诡异。其步卒为追赶骑兵,队形早已散乱,士卒气喘吁吁,拉成一条稀疏散漫的长列。
追出七八里地,前方地势豁然开阔,是一片长满及膝高灌木的干涸河滩。那几名清军游骑突然怪叫一声,四散分开。李大勇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地形,太适合骑兵冲锋了!
他正要勒马下令停止追击,已经晚了。凄厉的号角声从两侧的灌木丛中陡然响起,地面开始微微震颤。髡发持弓的八旗骑兵,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从左右两翼包抄而至。他们没有直接冲锋,而是保持着距离,用骑射攒射顺军已经散乱的步兵队列。箭雨之下,气喘吁吁的顺军步兵连像样的阵型都无法结成,便成片地倒下。
“结阵!快结圆阵!”李大勇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但他带来的骑兵已被对方的优势兵力缠住,自顾不暇;步兵则在箭雨中彻底崩溃,变成了无头苍蝇。
就在这绝望时刻,最致命的一刀来自背后。李崇儿突然拨转马头,对他那几十名心腹大喊:“弟兄们,别给这莽夫陪葬了!”说罢,他竟带着人,不是冲向清军,而是狠狠地撞向了李大勇身边正在苦苦支撑的亲兵卫队!那些鞑子则顺着李崇儿叛逃引发的缺口冲入,进一步撕裂着顺军的阵型。
“李崇儿!你!”李大勇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血喷了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背叛会以这种方式到来!李崇儿的突然反水,像一把尖刀,瞬间撕开了顺军本就脆弱不堪的指挥核心。就在他分神之际,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右臂,剧痛传来,手中的钢刀几乎脱手。
他抬头望去,但见包围圈缺口处,不知何时又现出一支甲胄鲜明的骑兵,观其服色旗仗,分明是前明辽军的样式!他们并未参与冲杀,只冷酷地扼守住通往承安镇的退路,断绝了一切生机。
“完了……”李大勇心中一片冰凉,涌起一股深深的绝望。他知道,今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一股悍勇之气从心底涌起,他嘶吼着,用左手拔出腰间佩刀,不顾一切地向着离他最近的几名鞑子兵冲了过去。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数十支雕翎箭,若毒蛇吐信,自四面八方攒射而至。噗噗噗的入肉闷响接连响起,他周身顷刻间密嵌箭矢,状若猬集。剧痛噬骨,气力如潮水般泄去,眼前景物迅速模糊、黯淡……
“俺……俺不甘心啊……”这是李大勇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其余顺军士卒,见主将阵亡,又被重重包围,早已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或跪地请降,或被乱刀砍死。李大勇所率的这支部队,在清晨的阳光下,如同被秋风扫落的枯叶一般,迅速消亡。
而那叛徒李崇儿,先是跑去对李大勇的尸体连着啐了几口,“这粗蠢贼胚,累得爷爷我好生奉承!”随后满脸谄媚地跪在一名鞑子将领的马前,详细地禀报着承安镇内的一切……
承安镇内,当李来亨得知李大勇竟不顾军令,擅自出击的消息时,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凉到脚。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立刻下令全庄戒备,同时派陈国虎率骑兵前去打探,自己则紧急集结还能出战的步兵部队,准备出庄接应。
然而不多时,便有几名从李大勇部侥幸逃回的溃兵,哭喊着冲入镇内,带来了李大勇全军覆没的噩耗。
李来亨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这日正午,清军骑兵不再小心翼翼地避开与顺军的正面作战,而是数百骑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镇外,李来亨穿越后即将迎来与这个时代最凶狠、最狡诈、也最有效的杀戮机器的第一场战斗,运气不好也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