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不敢睁开眼睛,他怕自己一睁开,眼前的这一切便会如同泡影在眼前幻灭。
如果这是梦的话,这个梦也未免太真实了。
他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
卧室外的耳房之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细细地回忆,赵铭不由得泪流满面,这不是娘亲的声音吗?
他仍然记得分别的时候,提着剑的母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
虽然自己二十岁了,但在母亲的眼中,自己仍然还是一个孩子。
“我给阿铭切过脉了!脉息平稳,只是有些受了惊吓才昏过去,现在让他多睡一会儿对他更好!老虎,别在那里垂头丧气了。”
“阿铭水性一直很好,我是真没有想到他也会溺水!”
“阿铭体力不大行,许是有些忘形玩得狠了导致抽筋!”另一个男的声音响起:“以后咱们小心些就是了!”
“可阿铭怎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呢?”方擒虎心有余悸地道:“听他的意思,咱们这些人都死了,是在阎王爷那里会面呢!”
“惊慌失措之下吓着罢了,一个十岁的孩子溺水差一点点就死了,你能让他像咱们一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吗?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睡上一觉,啥都忘了!”
“但愿如此!老卢,你水性好,回头你去湖里瞅瞅,里头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晓得了!”
“你们都去吧,去前厅跟村子里的人说一声,就说阿铭没有事,虎哥这一声吼,弄得整个村子都惊了!”胡三娘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阿铭这里,我一个人陪着就好了!”
几个男人答应着,紧跟着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十岁的孩子?
卧室里,赵铭的脑子里反复响着急句话,他从被窝里抽出了自己的一双手,细细地端详着。
先前被方擒虎抱着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现在这双手,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绝对不是属于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的手。
掀开被窝,看着自己的身量。
原本身高八尺的自己,现在明显缩水了太多,绝对不会超过六尺。
赵铭一颗心狂跳起来,惊骇欲绝。
伸手摸着颈子,似乎依然有阵阵疼痛感传来。
挺身坐了起来,他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向左侧走了几步,他记得那面墙上,应当挂有一面铜镜。
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显稚气未脱的面孔,赵铭整个人都呆了。
踉跄后退两步,砰的一声撞倒了椅子。
门猛然被打开了,一个女子风一般的掠了进来,在赵铭摇摇欲坠的时候,伸手便揽住了他。
“铭儿,你怎么爬起来了?这个时候照什么镜子?”不等赵铭回答,轻轻巧巧的便将赵铭托了起来,回过身来走到床前,轻轻地放了下来。
以前的娘亲可从来没有表现过有这样大的力气,除了给村子里面人医病,她更多的时候都在做针线,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
“这样盯着娘干甚,认不得我了吗?”胡三娘子轻拍着赵铭的肩膀:“还真给什么魇着了?”
“娘,今天是什么时候?”赵铭突然问道。
“问这干啥?”胡三娘子有些惊讶:“今天是八月初九啊!”
“我是问哪一年?”
“中平十五年啊,阿铭,你怎么啦?”胡三娘子终是有些不安起来,伸手又摸到了赵铭的腕脉,“阿铭,你的脉息怎么突然乱了?还有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中平十五年吗?
赵铭在心中忍不住呐喊了起来。
自己竟然倒转了十年时光吗?
出事的时候,明明是中平二十五年啊!
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让自己重回到了十年以前。
是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场梦,还是那十年的日子是一个梦,赵铭彻底搞不清楚了,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猛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大声的呻吟起来,看着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的赵铭,胡三娘子也被吓着了。
明明从脉象上来看,一点事儿也没有。
赵济从外头耳房之中一步跨了进来,看着赵铭的模样,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在赵铭身上一戳,赵铭身子微微一震,整个人松驰了下来,昏昏睡去。
“不是说没事吗?这是怎么啦?”他问道。
胡三娘子摇头:“不知道,就开口问了我一句今天是何年何月,然后就这样了!那湖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济转身就走,“我带大家去看看,真有什么东西,我们便把他砍成渣,嘿嘿,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吗?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尸山血海都淌过的人,些许鬼魅也想在我们面前耍花样?你在家里照看阿铭!”
胡三娘子点头道:“都小心些。我给阿铭熬一剂安神补脑的汤药,让他睡得再安稳一些。”
赵铭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在摇曳昏爱的灯光之下,斜倚在床头的胡三娘支额假寐的模样,赵铭就不由得觉得鼻子又酸涩起来。
虽然现在知道了她并不是自己的娘亲,可二十年的养恩,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给了自己最深重的母爱。
不仅仅是她,还有赵济,方擒虎这些人。
他们给了自己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胡三娘子的青丝垂在眼前,挡住了赵铭的眼神,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撩开,还记得最后分别的时候,娘亲的青丝中间都夹杂着很多白发了。
他只一动,胡三娘子便睁开了双眼。
“娘,我饿了!”
赵铭轻声道。
“饿了好,饿了好!”胡三娘子喜不自胜,起身走到卧室门边,拉开门,大声道:“胖婶,胖婶,阿铭醒了,说他饿了!”
“我马上给阿铭弄吃食!”外间立马便传来回音,很显然,胡大婶儿一直便呆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她一直都是那么大的嗓门!
她的刀功出神入化,能将肉片切得比纸还要薄,透过肉片,甚至能看到灯影。
骤然想起出事的哪一天,胡大婶便是拿着那把刀子,把一个黑衣人给剔成了骨头架子,赵铭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换把刀,不要用那把刀!”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胡三娘子本着一切为了病人的想法,还是很快将赵铭的这个想法传达给了胡大婶子。
“你是真被啥子给魇着了,不过你爹带着虎叔他们去了湖里,不管是什么吓着你了,你爹和虎叔都能给你出这口气,你便放心吧!”伸手抚摸着赵铭的脸庞:“铭儿别怕,万事有爹娘呢!”
赵铭伸手,抓住了胡三娘子的手,有些哽咽地点点头:“嗯,爹,娘,你们对我真好!”
胡三娘子诧异地看着赵铭,“爹娘对你好,不是应当应份的吗?”
是啊,爹娘对儿好,是应当应份的。
可是你们并不是啊!
赵铭在心中道。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偿啊!
“阿铭,我给你熬了粥!”
胡大婶子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粥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这么快?”赵铭愕然。
“一直熬煮着呢!”胡大婶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就知道你一清醒就得饿,所以一直备着呢,你一想吃,我这里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些辅料细细地剁成了糜,再猛火一摧,便完事了!”
吃了一汤匙粥,赵铭突然响起了什么:“你剁肉的时候,换刀了吗?”
“换了换了,换了一把崭新的刀!”胡大婶子连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赵铭连连点头,记忆之中,胡大婶似乎走到那里,都提着她那柄砍骨刀,也不知以前这把刀砍过多少人。
自己的饭一直是她做的,以后一定要盯着他,但凡是自己吃的,绝不许她用那把刀。
赵济和方擒虎他们还没有回来,据说还在那湖里寻摸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铭估计经此一事之后,那本来就不大的小湖,只怕连稍微大一些的鱼儿,都要被他们这些人给捞个一干二净了。
以前自己稀里糊涂不知道啊,整个庄子里,大概除了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成武不就之外,剩下的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没看到老爹赵济和老娘胡三娘子的身手,但方擒虎这个看起来一脸敦朴的人,居然能与绣衣司的高手耶律俊对面而战啊!
就算不是对手,那也是极难得的了。
一汤匙一汤匙地喝着香喷喷的粥,赵铭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不管是庄周梦蝶也好,还是蝶梦庄周也罢,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那自己总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就算这是黄粱一梦,自己也要将这个梦做更好一些,也要让这个梦由自己来主宰。
那种事到临头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当真是让人太憋屈了。
再不济,也不能再在未来的日子里,被詹台明容那个小娘匹一刀便将脑袋给砍下来。
打不过溅她一身血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