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碎花丝绸小裙子的垂髫小姑娘看着手里的一份文卷,眉眼儿皱了起来,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放在手里啃咬了起来。
“明容,怎么啦?”
上首,传来了一个低沉略带着磁性的温和的声音。
“爹爹,我觉得这份文卷有问题啊!”小姑娘站起身来,走到案几跟前,将手里的文卷递给了盘膝坐在案几之后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大汉接过文卷,瞟了几眼,笑着放到了一边,问道:“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他们在蒙骗爹爹,想要从爹爹这里骗到更多的粮饷!”小姑娘气鼓鼓地道:“结合以前他们递上来的那些卷宗,他们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士兵,爹爹,这一进一出之间,便是成千上万贯钱的出入。”
“我知道!”大汉提起笔来,当着小姑娘的面,在上面重重地写了上一个准字。
“爹爹,明知道是假的,还要给他们吗?”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明白。
大汉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柔声道:“明容,有时候啊,难得糊涂。你觉得爹爹帐下的那几位叔伯都是混日子没本事的吗?”
小姑娘摇摇头。
“那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们能不知道?”大汉继续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还是将这样明显有问题的卷宗递到了我的面前呢?”
小姑娘重新拿起了那份案卷,再仔细看了一遍,最终,目光落在了最后的落款之上。
檀裕!
小姑娘舒了一口气:“我明白了,爹爹这是要稳住这个人,眼看着那青州赵程马上便要进攻东平郡了,此时咱们内部绝对不能生乱子,上次我听石伯伯说过,好像四方城那边也在他身上下功夫呢!”
大汉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家明容果然心思玲珑透剔,一点就通。檀裕这个人,本身能力不差,最大的缺点也就是爱钱而已,这个人目前来说,还是倾向于我的,他对于其家族的影响力很大,而他们家族在四方城也算是一方人物,所以,能为了这么一点点钱,就搞坏了我们双方之间的关系吗?”
小姑娘叹了口气:“明知道他贪污,喝兵血,吃空饷,却还要优容于他!”
“官儿做到他那一地步后,钱财什么的,都是小事!”大汉笑道:“站在哪边,才是最重要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大汉笑着追问。
小姑娘嘻嘻一笑:“回头去问问石伯伯他们,肯定便能更明白!”
看着小姑娘,大汉却是叹了一口气,“可惜明容你是女儿身,如果你是须眉男儿,我澹台智何愁后继无人啊!”
看着大汉忽然悲怆起来,小姑娘赶紧劝解道:“爹爹,你怎么后继无人啦?三哥不就是吗?”
“你三哥?”大汉呵呵冷笑了起来:“他就是一个废物,我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我们一家,那才真是亡族无日!”
“爹爹不要生气,哥哥现在不是正在军前历练吗?等他回来了,自然就变好了!不会再和那些狐朋狗友去鬼混了!”
“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让他去前线经历一些世事,看看能不能有所改观,这也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后的努力了!”澹台智有些黯然。
老大老二先后战死沙场,自己这一脉,便只剩下了老三澹台明礼和小女儿澹台明容。
老大老二都是有能力的,只可惜不长命。
澹台智伸手轻轻地抚着澹台明容的发髻,作为他澹台智的儿子,如果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有人暗下黑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房门轻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推门而入。
澹台明容站了起来,恭敬地道:“石伯伯!”
石虎冲着澹台明容笑了笑,回头看着澹台智:“从青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赵程集结了十万镇北军,近三十万的青壮民夫,准备大举进攻东平郡了!”
“四十万人!还真是大手笔啊!”澹台智笑了起来:“人吃马嚼的,他赵程什么时候富裕到这个程度了?莫不是他们的皇帝这一次也大方了起来,愿意大力资助镇北军了吗?”
石虎点头道:“正是如此!”
澹台智愕然:“大夏的皇帝如此信任赵程?这可奇了!”
“赵程答应了大夏皇帝,允许其在镇北军中派遣太监监军!”石虎道:“这些年来,大夏皇帝一直在谋求直接控制军队,可惜被其文武百官强烈抵制,这一次总算是打开了缺口,而且是在镇北军这样的精锐之师身上,所以给赵程再多的支援,只怕皇帝也是愿意的。”
“只怕赵程到时候回报给他们皇帝的,绝不是他们皇帝想要的!”澹台智冷笑起来。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石虎却是忧心忡忡:“赵程现在不缺钱粮,镇北军与我们死斗了多年,精锐异常,其内部现在可以说是暂时形成了统一对外的局面,可我们这里,却还在上下猜忌啊,大帅,这一仗不好打!”
澹台智沉默地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
澹台明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澹台智与石虎两人。
“大帅,现在我们在东平郡和云州的兵马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人!”石虎也看着地图,“但面对赵程之时,却毫无胜算,盖因这二十万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大帅您赢,要是我们也能上下一心,区区赵程能如此肆无忌惮?”
“所以大帅,不若我们借着这个机会,反了吧!”
石虎一句反了吧,让一边的澹台明容的小脸也变得煞白。
“赵程来攻,借着这个机会,我们能将所有的将领集结到云州来,不能忠于大帅的人,趁机便灭了!”石虎厉声道。“然后挥师四方城,取澹台光明而代之!”
“石伯伯,赵贼正要打东平郡呢!”一边的澹台明容怯生生地道。
“赵程从来都不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货色!”石虎道:“我们可以事先与其商量好,东平郡便送给他了,就换取他在拿下东平郡之后,按兵不动!”
“他肯吗?”澹台明容道:“他如果贪心不足,趁着我们进攻四方城的时候,继续进攻呢?”
“赵程不是蠢人,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石虎道:“拿下东平郡,已经是他现在麾下力量能控制的极限了,要得太多了,现在的他控制不了,可就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而且他真贪多的话,指不定最后什么也落不下,所以他一定会答应的。这个人所谋甚大,贪多嚼不乱的事情,他清楚得很!”
澹台明容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转头与石虎一起,看着澹台智。
澹台智苦笑着摇摇头。
“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这一场大战之后,双方多半就要罢兵言和了,一旦双方言和,您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石虎劝道。
“石兄,你说,咱们大凉的各路豪杰们,是希望有一个愚笨的皇帝呢,还是想要一个聪颖厉害的皇帝呢?”澹台智问道。
石虎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澹台智一语便命中要害。
“相比起澹台光明,我自然是极厉害的一个人了!”澹台智道:“所以大家能容忍我成为兵马大元帅,却绝对不想我成为大凉的皇帝,因为我真要当上了皇帝,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现在,大家过得多开心啊!他们会支持我与皇帝斗,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捞取到更多的好处嘛!”
石虎苦笑起来。
“所以现在看起来我的机会很好,其实这些机会,从来都不是机会!”澹台智摇头道:“我真敢这样做的话,我敢说,大军一出云州,除了我本身的嫡系兵马,大军便要散去大半。这大半兵马,一部分人会坐山观虎斗,看我与澹台光明争夺的结果,另一部人,则直接会帮助澹台光明与我为敌!石兄,你深谙我大凉内情,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大帅,有些事情,不可能考虑得那样周全的,有五分机会,我们便要做十分努力!”石虎道:“更何况,我以为现在咱们有六分机会可以成功!”
“这样,会让大凉真的万劫不复的,我不能负了先帝所托!”澹台智叹道:“这件事情,以后不必再说了!你啊,把心思用在如何对付接下来赵程的进攻吧,东平,必须要保住。”
“就怕有人从中作梗啊!”石虎道:“大帅这里缩手缩脚,不能下狠手收拾一部分人,这仗,就必然不好打!”
“没办法,螺丝壳里作道场吧!”澹台智道:“这一仗,咱们的宗旨就是一个字,拖!”
“那我明白了,回头便制定一份以守代攻的方案让大帅审阅!”石虎道。
澹台智点头笑道:“我准备在东平郡与赵程斗上几年,倒要看看长安的那位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我只怕四方城的那位更没有耐心!”石虎道:“而且我们的国力,没法与大夏比啊,打得久了,大凉受得了吗?”
“大夏国内的问题不比我们少!”澹台智深吸了一口气:“慕容恪指挥下的绣衣司,这几年来一直在往大夏内部派人,想要在他们内部搅起风浪来,现在已经卓有成效了,如果大夏内乱一起,我们大凉指不定便有机会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