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崎岖的小道之上,伴随着清脆悠扬的铃铛声,一个身着皂布麻衣、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手牵着毛驴,一手摇着手里的铃铛,缓缓行来。
毛色斑驳,一看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同样也上了年纪的毛驴背上,还插着一根幌子,幌子上染上了一片片的污渍,药到病除四个大字也是白一块,黄一块。
人,毛驴还有这幌子,都已经上了年纪了。
山道一边,两个汉子背上背着大捆的柴禾,如果在后面看,你看到的似乎是两垛山一样的柴禾在自己移动,走得近了,才能看清背柴的汉子。
两个汉子都是残疾,一个没了手掌,衣袖在手腕处被系了起来,另一个少了一只眼睛,带着一个黑眼罩。
虽然都是残疾,但很显然这两人气力都是极大的。
此刻两人把打杵子撑在屁股下歇息,好奇地看着摇着铃铛一路行来的铃医。
铃医嘛,还是很常见的。
只不过赵家村却是极少见到,
一看就是外乡来的,不知道赵家村的详细情况。
“两位老乡,有礼了!”铃医在两个砍柴汉子面前停了下来,躬身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沿着这条路向前,会走到哪里?”
对于走乡串户的铃医,乡间历来是很尊重的。
因为普通的老百姓,历来都是小病硬扛,大病听天由命,不是万不得已,很少去请大夫的,而乡下也很少有大夫,城里的大夫,又实在太贵,一般人家也根本请不起。
所以游走天下的铃医,也就是走方郎中,便成为了最底层的老百姓们的最好的选择。
他们不见得有多高明的医术,但却能解病人的一时之急,
救命而不是治病,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如此而已。
“郎中,再往前走,便是赵家村了!”独眼龙汉子笑道。“不过我不建议你往前走了。”
“为什么?”郎中疑惑不解。
“因为你是郎中啊!”少了一只手的汉子哧哧笑道:“赵家村有一个极高明的大夫,乡里乡亲的,大家有病都去求她,所以你去了村子,也没有什么生意,倒不如趁着天气还早,转道去别的村子看一看!”
“这样啊?”郎中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两位老乡说得是,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到下一个地方。”
“回头走上三里许,有一处三岔路口,你往右走,便能走到福善场!”独眼龙指点道。
“多谢多谢!”郎中连声感谢:“要不是碰到二位,定然要虚跑一趟,晚饭都没得着落了。”
“小事一桩,当不得谢!”独眼龙笑道。
郎中正要与二人作别,前方林子中却传来了阵阵呼喝之声以及兵器的嗑碰之声。
“丑丫头,你这么阴险,又来埋伏我!”少年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嘿嘿,你连这小小的埋伏都看不出来,还有脸说,真是不害臊!”女子清脆的声音中显出得意。
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兵器撞击之声,然后便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叫,然后众人眼前一花,红衣翩纤,晃眼之间便从林中窜了出来,几个跳跃之间,便已经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紧着一个少年郎也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只不过看起来却是有些狼狈,身上也不知沾染了一些什么,竟然有些臭不可闻。
“这这这......”郎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郎中莫怕!”背柴的汉子笑道:“这是我们村子赵员外的公子,那个女子也是村子里的,两个人这半年多来,打打闹闹的,大家都习惯了!”
“村子里人都习武啊?”郎中喃喃地道。
“咱们村子与别处是有些不同!”独眼龙道:“这里大部分人,过去都是从军的,只因为残疾、年老或者一些其它方面的原因,退出军队之后,相熟的一些人便一起到了这里,大家都不容易,抱团活着呗!”
“这个赵员外也是?”郎中问道。
“赵员外倒没有从过军,不过听闻他在县里是有些关系的!”独眼龙道。
“也不见得便有关系!”少了一只手的汉子摇头道:“我看县里下来收税的人,也没对他咋客气,忘了去年年终了,赵员外连往年的积存都被县里拉走了,也亏得赵员外心善,独自承担了咱们村子里这些额外的税赋,不然今年咱们非挨饿不可!”
“哼哼,真要惹恼了我们,我们便去青州刺史府外哭去,咱们这些人,可是立过功,流过血的,刺史府还能不管咱们?”独眼汉子怒道。
“你算了吧,咱们的队长,去年都死在石圪一战中了,谁还认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一只手汉子摇头叹息。
郎中没有理会两个汉子的唠叼,一双眼却是紧紧盯着那个从林中走出来的少年郎,脸上看似平静,脑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像了!
太像那个女子小时候的模样了。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不是说死了吗?
程家墓葬群里,明明有那个孩子的墓碑的。
他失态地痴痴地盯着走近的少年。
“阿铭,你又中了暗算了?被柳家丫头弄了一身的鸟屎?”独眼汉笑嘻嘻地看着少年郎。
少年有些恼火,却并不失礼,冲两个汉子抱了抱拳:“火叔,真叔,你们回来了。这一次只是意外,丑丫头不讲武德,回头我定要她好看。”
两个汉子大笑:“阿铭,战场之上可没有什么武德不武德的,你一个不小心那就死了。”
“两位叔叔说得对!”少年郎想了想,认真地道:“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绝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
“回回这么说,回回都上当,而且还当当不一样!”两个汉子放声大笑,很显然,少年郎吃过不少亏,而且这些亏都被这些乡民看在眼里。
少年郎倒也不恼,转头看着牵驴的铃医。
“铃医程志,见过铭公子!”铃医微微欠身,看着少年身上落下的斑斑驳驳的白色灰点,眼中略有笑意。
虽然掩饰得好,但仍然被少年郎瞅见了,在外人跟前丢了脸,便有些羞涩起来。
“郎中好!”少年躬身还礼:“天色不早了,而且钟伯伯说,今儿个傍晚会有雷暴,郎中可有落脚的地方吗?”
铃医程志看了一眼两个背柴的汉子,有些为难地道:“这个,还真没有!”
“既然没有,那不如便去我家庄子歇息一下!”少年郎热情地邀请。
铃医有些吃惊:“铭公子能作主吗?可以随意邀请外人去家里吗?不担心有恶人混进家门吗?”
独眼汉直起身子,打杵在钉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声音,便走便道:“铭公子能做主的。什么恶人敢在赵家庄生事?”
“这是为何?”铃医问少了一只手的汉子。
那汉子也挥杵而行,边走边道:“庄子里的虎爷,那可是在江湖上都有名头的,厉害得很,公子和柳家丫头的功夫都是他教的,别说一般人了,便是咱们这些在战场之上厮混的,跟公子和柳家丫头打起来,都打不过呢!郎中,你这身板,敢在庄子里生事的话,那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就多谢铭公子了!”程志含笑道谢。
“这算不得什么!”赵铭微笑道:“你走南闯北,一定到过不少地方吧?”
“那倒是!”程志点头道:“从小便走南闯北,最初跟着师傅走,最后一个人走,不管是大夏都城长安,还是凉国国都四方城,都是去过的。”
赵铭斜眼看着对方:”郎中,你莫不是在吹牛吧?”
程志大笑:“铃医行走天下,靠手艺吃饭,一路之上虽然有些阻隔,但却也不会被人刻意刁难,不敢瞒铭公子,我这便是从凉国那边回来不久呢!只是凉国人太穷了,我在那里凭手艺勉强不饿死,还是咱们大夏更好一些,回青州来不过两月有余,兜里便有了几十文余钱呢!”
赵铭瞪大眼睛:“你真去过啊?那敢情好,今天晚上我请你吃好的,你给我细细讲讲凉国那边的故事,行不?”
“一壶酒,一只鸡!”程志微笑道。
“当然没问题!”赵铭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