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均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立定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擒虎。
“老虎,当年不是那样说的!”
方擒虎也是霍然起身,厉声道:“夏候均,你就说给不给吧,你不给,我们自己还是会去想办法,就算拿不到最顶尖的材料,也不会差得太多,总之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了!”
夏候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方擒虎跟前,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把他按得坐了下来,温声道:“老虎,公子二十年谋划啊,终于有了今天,赵李两族联手,终于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可接下来的路,仍然步步荆棘,只看朝廷虽然调回了燕子平,闲置于兵部,便可知朝廷对将军是有戒心的,有传言说,朝廷可能要让他去豫州担任刺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青州赵氏,豫州李氏,万万不能生出猜忌之心的。”
“只不过是铭公子习武,怎么就能让他们两家生出异心来!”方擒虎怒道。
“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候均叹息道:“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方擒虎咬牙道:“当年将军明明知道家族已经决定要和李氏联姻,干什么还要去招惹程家娘子?程家虽然不是高门豪族,但杏林世家,为世人尊崇,以至于引出后来那些事情!”
夏候均沉下了脸,道:“我们只是部属,将军的事情,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妄议!”
方擒虎冷笑:“不说,就不存在了吗?当年李氏派出去的杀手一夜之间将程氏满门上下杀得鸡犬不留,知道的人可并不少。这些人,难不成他们还都要杀了吗?”
“老虎!”夏候均一掌下去,身边一张桌子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渣子,“当年李家做这件事情,将军是不知道的。如若不然,你当年将那个孩子救出来的时候,将军会允许他活下来、而且还能让你们这些人带着他离开吗?”
方擒虎冷笑一声闭上了嘴巴,往事桩桩件件浮上心头,当真不知道吗?
只怕也不见得。
以将军的能耐和谋算,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得过他?兴许在将军的考量之中,李氏的重要,相对于程家,委实不在一个量级之上。
方擒虎只是性子光明磊落,总是把人往好的一方面想,但并不蠢,也不笨,很多事情当时不明白,可事过之后细细一品,又岂有不明白的?
要不然后来他也不致于心灰意冷,坚决要求伴着小公子一起去乡下。
否则现在他的地位,又岂会在夏候均之下。
青州赵氏与豫州李氏联姻,李氏岂会容许自家娘子还没有进门,那边赵家的长子便已经出生了。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方擒虎不想再多说什么,必竟公子现在,将来,都还需要在将军的羽翼之下才能存活下去。
“你怕什么?“方擒虎道:“公子对自己的身世丝毫不知,我们更不会吐露半分,现在将军大事初成,以后势力只会越来越大,而相应的,李氏的势力也会越来越强,我们会让公子自寻死路吗?只不过公子如今兴趣浓浓,我们不想让他失望而已,而且公子已经十岁了,过了洗涤筋骨的最佳年龄,以后成就也必然有限了。”
夏候均心中微动。
“而且我听说宁公子根骨绝佳,自三岁开始洗炼身体,五岁开始引气入体,花费不过一月便成功完成引气入体,被誉为天纵之姿,将来化神入虚必然板上钉钉,又何必在乎一个乡村小子的威胁呢?”
夏候均有所意动,坐下来若有所思。
“夏候,程娘子当年对你如何?”方擒虎盯着他,道:“那年你中了连山匪的毒箭,如果不是程娘子没日没夜的操劳,你现在这条左腿还在吗?如果不是程娘子,你就不是现在的夏候将军,而是夏候瘸子。”
夏候均叹口气:“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可是她,终究是死了。”
方擒虎盯着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觉得,公子就这样过活也许对他更好!”夏候均吐出一口浊气:“老虎,这事儿虽然隐秘,可天下终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说如果啊,假如有一天,被夫人知道了铭公子的存在,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成的铭公子能活,还是一个学成了文武艺的铭公子能活?”
“不是还有将军在吗?”方擒虎道。“终究是他的儿子。”
夏候均摇头道:“李氏如果刻意要杀一个人,以你们现在的能力,躲得过吗?你也知道,将军即将全面掌控青州,李氏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当年他们能杀程氏,今天就能不能去屠了赵家村吗?”
“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觉得铭公子要学武艺,也是一件好事,不管将来成就如何,真有事的时候,便是逃,也逃得快些!”方擒虎怒目圆睁:“夏候,你就说给不给,你不给,我掉头就走!我们自己去准备材料,了不起我方擒虎去坑蒙拐骗,去打砸偷抢,青州府城里有这些材料的人也不只有赵府,你就准备好去捉拿盗匪吧!”
看着方擒虎蹦起来就要走,夏候均一伸手抓住他,苦笑道:“老虎,这件事,你觉得我能做主吗?跟将军去说吧!你也有两年没见将军了吧?这一次将军终于得偿心愿,执掌了青州,还记得当年打大凉的时候咱们仨人窝在一个帐蓬里,将军在沙地上划图给我们讲形势,给我们谈理想,说要带着我们成为青州的主人的日子吧?”
方擒虎仰头看着房梁,淡淡地道:“记不得了!”
青州刺史府位于青州城的正中心,占地近三千亩,前院为刺史府以及下辖各个司曹部门的衙门,左右两部分为驻军军营以及府库所在,后院则是刺史的住客。
赵程刚刚升任青州刺史及镇北军都尉,燕子平也才走不久,刺史府后院还在按着新任刺氏夫人的意思重新装修。
李夫人出身豫州李氏,那可是比青州赵氏还要传承久远的高门大户,十年之前,青州赵氏与豫州李氏联姻,娶的还是李氏的嫡长女,世人无不说这是李氏下嫁,赵氏高攀。
十年时间,李氏也向世人证明了他们这样的世家,看人那的确是有着独到的眼光的。
先前的刺史燕子平武将出身,夫人也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又在青州这样的边境州郡,对于吃穿住行的要求并不高,所以现在的刺史府在李夫人看来,那就跟个狗窝差不多,怎么能住人呢?
所以自从燕子平搬离刺史府之后,大规模的装修便开始了,只不过按照李夫人的装修计划,只怕今年她是搬不进来了,必竟很多家俱之类的东西,要远去豫州甚至京城采购。
所以现在李夫人仍然住在青州城外的赵家堡城之内。
赵程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福也享得,苦也吃得。
山珍海味也好,杂面窝头也罢,只要能填饱肚子都行,住着的是雕梁画栋还是茅草篱芭同样不在乎,他要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权力。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那才是赵程的现想所在,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他愿意舍弃所有的不必要的东西,任何东西如果挡住了他实现其理想,那于他而言,便是包袱和累赘,必须要干净利落地舍弃掉。
公厅之中大案之上堆集着大批文书,赵程端坐上首,挥笔如风,下首坐着三四个青衣文吏,将赵程批好的公文再一一抄录数份,然后再放到一边,又有一个个的绿衣文吏走进来,取走这些文书。
眼看着日头西沉,赵程终于批完了最后一份公文,伸一个懒腰,意犹未尽地瞥了一眼下头的文吏,确认了今天没有新来的文书了,这才站起身来。
身高八尺的赵程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一张国字形的脸上棱角分明,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深遂幽远,化神为虚的武道修为不管是在大夏还是在大凉,都是站在武道巅峰的那少数一批人之一。
还在十五岁小小年纪的时候,便已经炼气化神,然后游历大夏,甚至仅带着数名侍从,进入大凉。五年之后归来,集结赵氏家兵千余人加入镇北军,在燕子平麾下任一裨将。
二十五岁之时积功升参将,也正是这一年,青州赵氏与豫州李氏联姻,赵家得到强助,自此在官场与沙场之上两边一齐发力。
十年之功,赵程终于掌控了青州。
在赵程的计划当中,再用上十年时间,彻底掌握青州,在持续不断打击凉国的基础之上不断积蓄实力,以突未来。
大夏这些年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上是烈火烹油,但凡有事,必然就会天下大乱。这也是青州赵氏与豫州李氏的共同看法。
真要有这一天,那赵氏有兵,李氏有钱,一个在边,一个在中,里应外合,大事可期。
就算大夏国祚还长,他们这一辈人还动不了,但只要好好地积蓄力量,增长实力,为下辈人积蓄实力,终有一日,可以逐鹿天下。
这才是他赵程想过的日子。
这才是他赵程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