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桀是在尘心的“剑穗啃咬仪式”上突然觉醒父性的。
那日剑庐的桂树下落着细碎的金瓣,五岁的尘心把七杀剑的穗子咬得湿漉漉,坐在林小柔膝头啃桂花糕,嘴角沾着糖渣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狐狸。独孤桀抱着碧鳞站在廊下,看尘心突然扑进尘见君怀里喊“爹我要骑大马”,尘见君笑着把他举起来转圈圈——风掀起尘心的红肚兜,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碧鳞突然从独孤桀袖子里钻出来,对着父子俩“嘶”了一声。
“独孤前辈吃醋了?”林小柔笑着戳了戳独孤桀的胳膊,“你是不是也想要个这样的小崽子?”
独孤桀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尘见君举着尘心够桂树的背影,又看看碧鳞扒着栏杆往屋里瞧的眼神,突然觉得胸口像塞了团浸了桂花蜜的棉花——软得发闷,却又痒得难受。
夜里,独孤桀抱着碧鳞坐在屋顶看月亮。碧鳞蜷在他臂弯里,鳞片泛着淡绿的光。
“你也想当爹?”独孤桀轻声问。
碧鳞叫了一声,用脑袋蹭他的下巴。
楼下传来林小柔的喊叫声:“独孤前辈!要不要吃碗酒酿圆子?”
独孤桀应了一声,抱着碧鳞下去。林小柔端着碗站在门口,看见他眼底的温柔,笑着递过去:“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想有个娃。”
林小柔的手一抖,圆子差点掉在碗里:“哎呀!我就说嘛!你天天跟碧鳞说话,跟个老父亲似的,肯定想有自己的娃!”
独孤桀的耳尖红了:“……别笑。”
“不笑不笑,”林小柔舀了颗圆子塞进他嘴里,“等你有了娃,我帮你缝小衣服,教他认桂花树,怎么样?”
独孤桀低头嚼圆子,没说话,但碗底被攥出了细汗。
江慎听说独孤桀想要娃,拍着桌子笑出眼泪:“哈哈哈哈!独孤要当爹?我还以为他打算跟碧鳞过一辈子!”
独孤桀面无表情:“阁主,你笑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江慎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我帮你安排相亲!后山茶馆的阿秀姑娘,魂力虽不高,温柔体贴,肯定喜欢你这种‘冷面深情’款!”
“相亲?”独孤桀皱眉,“我为什么要相亲?”
“不然呢?”江慎挑眉,“难道你去凡间抢个姑娘回来?你是土匪吗?”
独孤桀沉默了。最后他点头:“……行。”
相亲的日子定在三月三,桂香漫过茶馆的门槛。
独孤桀穿了件尘见君帮他选的黑袍,领口绣着暗金纹路——这是他第一次穿得这么“正式”,袖口还沾着晨露。茶馆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老板娘阿秀看见他进来,笑着迎上来:“客官,喝什么茶?”
“桂花茶。”独孤桀坐在角落,声音像他的剑一样冷。
阿秀应了一声,转身去泡茶。独孤桀摸着怀里的碧鳞,碧鳞突然爬出来,往阿秀的脚边钻。
“呀!”阿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这是蛇?”
“碧鳞,过来。”独孤桀唤了一声,碧鳞却赖在地上,吐着信子看阿秀。
阿秀壮着胆子蹲下来,摸了摸碧鳞的鳞片:“哇,它的鳞片好光滑!”
碧鳞居然抬起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独孤桀瞪圆了眼睛——他从来没见过碧鳞这么黏人。
“它、它喜欢我?”阿秀笑着问。
“……嗯。”
阿秀把碧鳞抱起来,放在怀里:“真乖!我以前也养过蛇,可惜后来跑了。”
独孤桀坐在对面,看着阿秀抱着碧鳞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软。他清了清嗓子:“……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啊!”阿秀眼睛亮起来,“我想要个女儿,扎两个小辫子,穿红裙子,像个小仙女!”
独孤桀的耳尖红了:“……哦。”
这次相亲的结果是,阿秀留了独孤桀的地址,说“以后带碧鳞来喝茶”。独孤桀回去跟尘见君说,尘见君笑到剑都拿不稳:“你居然跟人聊孩子?哈哈哈哈!”
第二次相亲是古月娜介绍的,龙族小公主青璃。
青璃穿得花枝招展,看见独孤桀皱着眉:“你就是独孤桀?听说你养了条蛇?”
“……是。”
青璃走过来,盯着碧鳞:“把它拿出来我看看。”
独孤桀把碧鳞放出来,青璃尖叫一声:“好丑!蛇怎么能当宠物?”
碧鳞被吓得缩成一团,钻回独孤桀的袖子。
独孤桀的脸色沉下来:“对不起,失陪了。”
回去的路上,独孤桀把碧鳞抱在怀里,摸着它的鳞片:“对不起,吓到你了。”
碧鳞叫了一声,用脑袋蹭他的手。
第三次是林小柔介绍的——山脚下的采药姑娘阿阮。
阿阮住在桂树环绕的小木屋,开门时手里还攥着株草药。看见独孤桀,她笑着擦了擦手:“独孤大哥,进来坐,我泡桂花茶。”
木屋里飘着桂香,桌子上摆着晒干的菊花。独孤桀坐在竹椅上,看着阿阮蹲在地上给兔子涂药,突然觉得紧张——比面对十万敌军还紧张。
“独孤大哥,喝口茶。”阿阮端着茶过来。
独孤桀接过,喝了一口:“……好喝。”
“喜欢的话,我给你装一罐。”
“……不用。”
沉默了半天,独孤桀突然说:“……我有条蛇,叫碧鳞。”
“蛇?”阿阮笑了,“我以前救过一条小蛇,现在还在我床底下藏着呢!”
独孤桀的耳尖红了:“……哦。”
他从袖子里掏出碧鳞:“要不要摸它?”
阿阮蹲下来,摸了摸碧鳞的鳞片:“哇,它的鳞片好软!”
碧鳞居然抬起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它很喜欢你。”独孤桀说。
“是它喜欢我吧?”阿阮眨眨眼,“独孤大哥,你是不是想找媳妇?”
独孤桀的脸瞬间红了:“……小柔跟我说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像你这样的。”
独孤桀是在阿阮的木屋后院第一次学会“慌”的。
那是个桂香裹着药香的午后,他揣着从尘见君那里顺来的补篱笆工具——其实就是根断了的剑鞘——站在篱笆前,看阿阮蹲在地上给兔子涂药。兔子的耳朵缺了一块,阿阮正用捣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我、我来帮忙。”独孤桀突然开口,声音比剑鞘还钝。
阿阮抬头笑:“独孤大哥要帮我扶兔子?”
“……嗯。”
结果他刚碰着兔子的耳朵,那畜生就“噌”地蹦起来,撞得他后退三步,后背撞在篱笆上,震落了一串晒干的菊花。
“对不起对不起!”独孤桀赶紧蹲下来捡,手指却被菊花梗扎了一下,渗出点血。
阿阮忙递来创可贴:“没事没事,你看你,比我还紧张。”
独孤桀盯着自己的手指,耳尖红得快滴血:“……我没紧张。”
“骗人,”阿阮戳了戳他的手背,“剑君的手都没你抖得厉害。”
阿阮的怀孕是个意外——准确说,是两人在后山采蘑菇时,阿阮踩滑了石头,摔进独孤桀怀里。
“你、你没事吧?”独孤桀抱着她,声音都在颤。
“我没事,”阿阮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笑了,“就是……好像有颗小种子发芽了。”
独孤桀的脑子“嗡”的一声,连夜翻遍了乾坤阁的医书。
第二天清晨,他举着本《剑伤总录》冲进阿阮的木屋:“阿阮,你是不是练了什么邪功?这里说‘气血逆行会导致经脉尽断’!”
阿阮正在煮桂花粥,听了差点把粥勺掉在锅里:“独孤大哥,那是剑谱!不是医书!”
“那、那医书呢?”
“在我枕头底下,”阿阮憋着笑递过去,“你翻的是尘见君的剑谱。”
独孤桀的脸瞬间黑成锅底——他居然把剑谱当成医书翻了整晚。
阿阮生产那天,独孤桀正在研究草药。
碧鳞突然从他袖子里窜出来,对着他“嘶”了三声,然后往木屋方向跑。独孤桀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剑都没来得及收,就往阿阮的木屋冲。
“生了生了!”林小柔举着件小衣服跑过来,“是个小子,绿油油的,像独孤前辈!”
独孤桀冲进房间,看见阿阮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绿油油的小子,头发上还沾着羊水。他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我、我能抱他吗?”
“能,”阿阮笑着把递过来,“轻点儿,她才五斤重。”
独孤桀接过孩子,手抖得像筛子。小阮突然“哇”地哭起来,他慌得赶紧晃:“不哭不哭,”
孩子哭得更响了。
林小柔在外面笑到拍墙:“独孤前辈长得太吓人了!”
最后还是阿阮接过孩子,轻轻拍着背:“乖哦,娘给你唱《桂花香》。”
孩子果然安静下来,皱着眉头打哈欠。
独孤桀决定亲手做孩子的婴儿服。
他用剑鞘裁布料,结果裁得歪歪扭扭;用剑气缝扣子,结果把扣子熔成了铁珠;最后做好的小肚兜,一边长一边短,活像从垃圾堆里捡的。
阿阮靠在门框上笑:“你做的肚兜比林姐姐的刺绣还特别。”
“那是,”独孤桀挺胸抬头,“剑君做的东西,当然独一无二。”
孩子满月那天,乾坤阁的人都来了。
消息传到乾坤阁,江慎拍桌大笑:“哈哈哈哈!独孤都当娃的爹了!名字想好了没?”
“没。”独孤桀抱着双臂坐在廊下,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要不叫‘独孤求败’?”江慎提议,“跟你姓,又霸气!”
“俗。”独孤桀面无表情。
“叫‘独孤月’?”古月娜晃着龙角上的铃铛,“多雅致!”
“太飘。”
“叫‘独孤甜’?”林小柔端着桂花糕凑过来。
“……胡闹,男娃怎么能叫“甜”?”独孤桀无语,起身进屋翻字典去了。
阿阮靠在门框上看他:“翻半天了,找到没?”
“没。”独孤桀把字典摔在桌上,“什么‘睿’‘哲’‘轩’,都俗不可耐。”
“那你想取什么?”
“要……有分量。”独孤桀摸着下巴,“要像人,又不像人。”
“说人话。”
“要……让人一听,就觉得这孩子以后能成大事。”
阿阮的笑容慢慢收了:“那叫‘博’吧。”
“博?”
“博学、博爱、博天下。”阿阮摸着自己的肚子,“咱们不求他多厉害,就求他心胸像桂树一样宽,像山涧一样广。”
古月娜端着桂花酿走过来:“阿阮,喝口酒,驱驱寒。”
“不能喝,”独孤桀赶紧拦住,“医师说要戒酒三个月!”
“知道知道,”古月娜笑着递了杯桂花茶,“给你泡的。”
江慎戴着半旧的白帽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这小子,以后肯定是个用毒奇才。”
“才不是,”阿阮笑着说,“我要让她学医术,救更多人。”
“学医术好,”独孤桀附和,“比我学毒安全。”
秋天,孩子一岁了。
独孤桀抱着她坐在桂树下,阿阮靠在他身边,手里端着桂花茶。
“爹,看!”孩子指着天上的月亮,“饼饼!”
独孤桀抬头,月亮像块桂花糕,挂在天上。
“那是月亮,”他笑着说,“不是饼饼。”
“饼饼!”孩子扑过去要抓,结果摔在阿阮怀里,笑得直打滚。
“调皮鬼,”阿阮笑着揉她的头,“跟尘心学的吧?”
尘心举着桂花糕跑过来:“吃糕糕!”
接过,咬了一口,嘴角沾着糖渣,像只偷喝了蜜的小人。
独孤桀看着她们,突然觉得——
不是藏在心里,是藏在怀里的小娃娃身上,是藏在桂香里,是藏在碧鳞的鳞片上,是藏在所有温暖的、琐碎的、烟火气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