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退出宣室殿，回到中书省，掩上房门。
他静坐于案前，陛下的话语在他脑中一字字回响。
陛下今日所说，定不是无有根据之言，想来是已然察觉到了某些蛛丝马迹，甚至可能已经有了线索。
“陛下欲借我之手，行引蛇出洞之策……”
那么，他贾诩要做的就是配合那些逆党，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机可乘，让他们自己走到阳光下来，走到陛下布设的罗网之中。
他手腕微动，在桑皮纸上写下几个词：文人、太学、士族。
“欲使其亡，必令其狂。”贾诩轻声自语。
他需要给这些心怀怨望之人，添上足够的燃料，让他们的野心烧得更旺，更引人注目。
他沉吟片刻，唤来贾延，正是他的心腹家将。
“有几件事，需你去办。”贾诩低声吩咐。
“一，找几个机灵可靠、面孔生疏的人，想办法散播消息，就说朝廷内部士族寒门之争愈烈，已有御史准备联名弹劾尚书省主官，陛下态度暧昧。”
贾延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贾诩继续道，“二，设法让那几个活跃的太学生得知，有朝中清流正在暗中支持他们的义举，鼓励他们扩大影响，最好能形成联名上书之势。”
“三，盯紧昔日与曹氏往来密切的产业，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与太学生、以及曹氏旧人有接触者。注意他们搬运的货物，估算其数量。”
“四，查明几个不得志士族领袖的底细，看看他们这些天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贾延一一记下，并不多问一句，躬身领命，悄然退去。
贾诩又想了想，心里大概有了人选。
丁仪，名士之后，差点就成了曹孟德的女婿，更是曹子建的密友。
裴茂，这位前谒者仆射，建安三年都督诸军斩杀李傕获封的列侯，却早已去官。
名声显赫，出入自由，又郁郁不得志。
“没有证据啊，看来要给他们一些压力，要给他们一些希望。”贾诩嘲讽地笑了笑。
……
五日后。
虽已入夜，太学明堂附近却依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数十名太学生聚集在此，情绪激昂。
“诸位同窗！已有超过三百人联署！我等为民请命，义之所向！”
一个年轻学子站在石阶上，挥舞着手臂，脸色因激动而潮红，“明日，我们便要将这万言书，直呈宫阙！”
“对！直呈宫阙！”
“名留青史在此一回！”
“要让陛下听到我们的声音！”
大部分太学生都在慷慨陈词或踊跃签名，唯有一人，他虽也站在人群中，眼神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盲目炽热。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脱离人群，消失在太学旁小巷里。
这个年轻的太学生名叫李焕，字子明，出身寒微，素来勤勉。
联名上书之初，他也曾热血沸腾，但随着事态发展，他心中渐渐生疑。
流言传播的速度太快了，几名同窗热情得不同寻常。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要弄清楚，背后支持他们的到底是谁？
他想起之前曾偶然听到那几名活跃分子提起过一个叫做丁氏绸缎庄的地方。
他决定去那里看看。
他换上一身深色旧衣，趁着夜色，凭着记忆摸到了城西丁氏绸缎庄附近。
明明已经入夜，但此时的绸缎庄后巷，竟隐约有车马声和人语。
他心中疑窦更甚，躲在一处残破的墙垛后，屏息观察。
只见几辆马车驶入后院，伙计们卸下一些沉重的陶瓮和木箱。
空气中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的气味。
他读过杂书，隐约觉得那像是桐油。
他的心猛地一沉。绸缎庄要桐油做什么？
一股血气涌上心头，李焕瞅准一个空档，闪身挤进了那道后院的门缝，潜入了绸缎庄。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忙碌，到处是沉重的脚步声和货物落地声。
李焕借助堆放的杂物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内挪动，躲在一堆废弃的布匹后面，偷偷向亮着灯的仓房望去。
只见仓房内，原本存放绸缎的货架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密封的陶瓮和木箱。
刚才卸货的伙计正在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指挥下，将一些东西往更深处搬运。
李焕看得分明，那从木箱缝隙中露出的，分明是一把把铁剑。
还有那打开的陶瓮里，盛满了暗色的、粘稠的液体，刺鼻的气味正是从中散发出来，果真是桐油！
李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途！这里分明是一个囤积军械、引火之物的窝点！
他们和这次太学生上书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他心神剧震，准备悄悄退走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仓房内的众人猛地转头，厉声喝道。
几名精壮伙计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面露凶光，朝着布匹堆围拢过来。
李焕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转身就想跑，但退路似乎已经被堵住。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探出，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拖去，迅速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李焕惊恐地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文士，也就是丁仪，带着人冲到布匹堆后，只看到那块被踢动的砖石，以及空荡荡的阴影。
“仔细搜！刚才肯定有人！”丁仪脸色铁青，心中惊疑不定。是官府的眼线？还是其他什么人？
而此刻，贾延已经将李焕带离了绸缎庄的范围，来到一条安全的小巷。
他松开手，低声道：“不想死，就忘了今晚看到的一切，立刻回太学，什么都不要说。”
李焕惊魂未定，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贾延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记住我的话。”
说完，身形一晃，便再次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