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榭那句“天若有意,当与我同”的宣言,如同浩荡天风,令台下众人久久不能平息。
待众人心绪稍平,他并未离去,而是当着诸多太学生的面,朗声宣告:
“谶纬之弊,今日已辨明。破旧需立新,太学作为天下文教之本,当率先变革,引领风气。”
“朕观今日太学,仍以研读经义为主,于经世致用一道,虽有涉猎,但仍不甚在意,此非育才之道,亟需精进。”
“朕以科举取士,如同网罗已成之器;以太学育人,则如朝廷亲手铸造利器。利器之锋钝,关乎社稷之兴衰。”
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故而,朕决意,太学自此须行三大变革,以育经世致用之才。”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这位年轻帝王身上。
“其一,立实学馆,与经学并重,同为太学支柱。”刘榭清晰阐述,“馆内分设五科,各有所专,各有所用。”
他一一列举,每说一科,都让台下产生一阵轻微的骚动。
“格物科,探究万物之理,并以之改进农具工器,更要钻研如何制御自然之力,使水火风雷皆能为民用。”
几个出身工匠家庭的学子相互对视,眼中满是惊喜。
“算学科,不仅要精研《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更要能以算学丈量田亩、计算赋税、规划建造,使数算之学真正服务于国计民生。”
一位常年钻研算学的博士手指微颤,他那些曾被视为并非儒学正道的学问,如今竟被天子钦定为专门一科。
“律法科,需熟谙律令条文、古今判例,善于明断诉讼。朕要的不是只会背诵律文的书生,而是能为地方治理输送的干吏。”
此言让几位出身刑名世家的学子精神一振,他们的家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舆地科,需精于测绘山川形势,制作精准舆图。此科不仅要助力军政边防,更要考察物产交通,利国计民生。”
几个喜好游历、曾私下绘制山川形势图的学子相视而笑,他们的不务正业如今成了朝廷需要的才能。
“农政科,专研稼穑之术,改良种子农法,防治虫害。朕要太学生不仅能读懂《齐民要术》,更能下到田埂,指导天下农桑。”
几个来自农家、靠苦读进入太学的学子几乎热泪盈眶,他们比谁都明白农事之艰。
刘榭不理会台下的骚动,继续强调:“凡入实学馆者,不仅研读典籍,更需实地验证。朕将命诸衙署,为太学生提供观摩、实践之机。各地上报之疑难工案、农事难题,亦可交由实学馆师生共同研讨。”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条变革。刘榭接下来的话,让一些人开始感到不安。
“其二,革新经学教习。”
刘榭的目光转向在场的博士们:“经学乃修身之本,然不可再拘泥于章句训诂,更需明其大义,通其精神。今后太学讲经,博士考课,需察其能否引导学生学以致用,明理践行,而非仅仅背诵注疏。”
几位较为开明的博士,闻言微微颔首。
而一些守旧的博士则内心震动,他们赖以立身的章句之学竟被指为不足,这无异于动摇他们的学术根基。
但在天子威严的目光下,他们虽面露难色,却不敢出言反驳,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
刘榭看着博士们各异的神色,语气稍缓:“朕知变革维艰,然时代更迭,学问亦当与时俱进。望诸博士勿负朕望,勿负天下学子求学之心。”
“其三,令太学与科举紧密衔接。”
“实学馆之优秀学子,可经太学推荐,直接参加科举终试;其在实学馆之研究成果、实践业绩,可折算为科举考评之资。”
“反之,各地科举中表现出实务潜质者,亦可优先录入太学实学馆深造。如此,太学与科举,一育一选,相辅相成,共成人才辈出之局!”
这一条条举措,清晰明白,就是要将“崇实黜虚”的理念,彻底融入国家育人选材的每一个环节。
此举一出,天下学风必将为之一新,数百年来的教育传统将被彻底重塑。
刘榭最后将目光转向王朗:“王卿。”
王朗身躯一震,连忙出列:“老臣在。”
他现在心中五味杂陈,既为今日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又感化于当今天子的圣明。
“卿仍掌礼部,教化之责重大。朕命你,即刻牵头,会同尚书台、太学,根据今日所议,详定《太学新规》与《实学馆章程》。”
刘榭指示道:“新规当明确学科设置、教习选聘、学生考课、实践安排及与科举衔接之细则。务求条理清晰,便于执行。”
王朗此时已心服口服,郑重拜下:“老臣领旨!必竭尽全力,参酌古今,平衡新旧,使新学制既能传承圣贤之道,更能培养陛下所需之经世致用英才,为圣汉立下百年树人之基!”
“善。”刘榭点头,随即对陈群道:
“长文,修订律法之事,需缜密。你会同刑部李严,增补‘妖言惑众、谶纬乱政’之条款。必须明晰界限,允许研讨经义、探究天人关系,但严防曲解经典、编造谶语、蛊惑人心之辈。”
“既要震慑宵小,杜绝其利用谶纬扰乱朝纲之举,亦不可寒了士人之心,堵塞言路。”
陈群肃然领命:“臣明白!定当与李尚书仔细斟酌条文,做到法理严密,量刑得当,不枉不纵。”
刘榭又对荀彧道:“文若,你当组织学者,将荀卿、王充、荀悦之学说精髓,以及今日太学之论的要义,编纂成《新学辑要》,务求义理明彻,文字晓畅,刊行天下各州郡官学,使务实新风播于四海,深入人心。”
“臣遵旨。”荀彧躬身应道。
最后,刘榭环视全场,看着那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朗声道:
“诸生,今日朕之所言,所行,非为一朝一夕之计,乃为开大汉万世之基。”
“望尔等刻苦向学,不拘一格,明理笃行,将来出则为良臣干吏,安邦定国,入则为明师硕儒,教化一方。使务实之风,自强之志,通过尔等,遍行天下。”
年轻的太学生们激动不已,他们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了一个新时代的起点。
无论出身、无论原本擅长何种学问,他们都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和未来。
众人纷纷躬身,齐声回应:
“谨遵陛下教诲,必不负圣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