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子时已过的庭院忽然卷过一阵疾风,紧闭的窗棂被吹得频频震动,发出急促而激烈的响声。
未几,雨点猝然砸落,在青瓦上溅开一片淅淅沥沥的水声,那雨声渐渐绵密,化作一片淅淅沥沥的私语,漫过庭院,漫过帘栊。
随后雨势转急,渐成倾盆之势,暴雨哗然而至,风声、雨声、窗棂摇曳声交织在一起,再分不出彼此节奏,只在深夜里回荡不绝。
雨一直下,这一场暴雨竟酣畅淋漓地倾泻了整夜,直至东方泛白,雨势方渐收渐住,只余檐角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和一片被洗净的清晓微光。
陆听潮凭窗远眺,雨后初霁的天光落在他眼底,轻声吟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闻言,白朔雪放下手中的《倾世妖妃》,眸中闪过惊艳,赞叹道:“殿下,您此刻有大儒之姿啊!”
“唉……”陆听潮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若非在与监兵神君的搏杀中落败,我又何须在此吟诗作赋?好好的打虎英雄不做,装什么大儒啊。”
白朔雪顿时脸色一僵,以为是自己言谈间露了破绽,被心机深沉的陆听潮察觉,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怔了片刻,见陆听潮神色如常,才顿时恍然大悟,当即羞恼地轻捶他一下,随即昂起下巴,摆出神君姿态:
“凡俗世子,安敢藐视神威?本神君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殊死一搏,尚可保全夏国颜面。若是怯战而逃……”
她眼波流转,“我便将你吃干抹净,以治不敬之罪。”
“不打了,不打了。”
陆听潮连连摆手,哪怕白朔雪主动玩起角色扮演也提不起兴致,“都一宿没睡了,哪还有这个精力与你相斗。更何况,我才刚执政,可不想落个君王不早朝的恶名。”
“有什么关系嘛~”白朔雪又变回小鸟依人的模样,温软的身子贴了过来。
“那些大国哪有天天临朝的?几年不露面的国君也多的是。殿下如今不过是新君上任三把火,待朝纲稳定了,便是一年半载不上朝,也没人会说半句不是。”
陆听潮揽着怀中从治国贤妃隐隐向祸国妖妃转变的美人,一时恍惚,不知是她堕落得太快,还是自己的文化差异。
“真的假的?几年不上朝,国君不会大权旁落吗?”
“几年不算什么,真仙闭关动辄数载,再寻常不过,旁人想架空也得有那个实力啊。”
“真仙?”
白朔雪伏在男人怀中,轻声细语道:“当然,一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未必是明面上的君王,而是拥有绝对武力者。中洲以外诸国,国君一般都是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
“夏国昔日仰仗九鼎还有说法,如今分崩离析了,单独一座九鼎哪比得上那些山巅老祖,燕赵的皇室基本被宗门架空了。不过,伐天之战后,真仙们非死即伤,想必现在燕赵皇室正忙着权力斗争呢。”
陆听潮喃喃道:“这样啊……”
当今夏国其实也是这样,只不过承担这个角色的是他已经不存在的上个身份。
眼下缺乏真正的定海神针,夏国比外人想象得要虚弱得多。
“还得努力修行啊……”他轻叹道。
闻言,白朔雪脸上掠过一丝愧色:“殿下,有件事臣妾要向你告罪,关于我擅自勾引你做了那种事。”
陆听潮:“?”
这有什么好请罪的?
“您还未修习方面的术法,便与臣妾那样,等于我的元阴被直接浪费掉了。是臣妾矫情了,哪怕是为了修行才接近您,却想着至少最开始的那次,不希望与利益扯上关系。”白朔雪故作纯情地垂下眼帘。
但实际上,她表面上说什么不愿牵扯利益,说到底还是利字当头。
她可是神境巅峰的监兵神君,想能完全吸收她这份补药,需要的修为可不低,为了尽可能早地窥探永恒境界,她不可能接受等到那个时候。
本质上,是她在陆听潮的利益与自己的利益中,选择了后者。
并且为了圆上这份谎,她还要故作纯情地欺骗他,白朔雪愧疚之下,只能决定日后加倍补偿自己的夫君。
谁知陆听潮不以为意道:“我懂,这种事情还是值得庄重一点,我昨夜也是童子身,太能理解你了。”
“哈?”白朔雪睁大杏眼,难以置信道:“御女三千的黄帝跟我说是童男,殿下你是在逗我笑吗?”
陆听潮自知失言,连忙找补道:“咳咳,这不是失忆了嘛。至少这一世的记忆里,确实是头一遭。”
“您怎不干脆说您的童子身每日刷新?”
“也不是不行。”
“那臣妾可要日日来破殿下的金身了。”
“唉……”
……
夏都雨歇,而千里之外一座夏国小镇,却仍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
雨丝如雾,轻覆着灰瓦白墙,将青石板路浸染成一片深黛。
一道素白身影撑着一柄淡色油纸伞,静立雨中。
女子白衣胜雪,清冷孤绝,只是此刻,她目光正落在手中一封已被雨水洇湿些许的信笺上,脸上不见半分仙子的出尘,唯有化不开的阴沉。
“听雨山庄,就这么散了……”
娘亲信中写道,刺杀失败之后,为免遭朝廷以谋逆之罪追剿,她已遣散宗门,众人各自漂零。
娘亲还说,此后将隐姓埋名,寻一处僻静所在隐居,待风头过去,她们再图重逢。
苏幽漓心绪翻涌,百感交集,倘若当初未曾接下那桩刺杀,一切是否会截然不同?
师父曾说,为她善后而委身于人不过是句戏言,但入宫为妃之事,却是千真万确。
两派师门素有旧谊,这桩联姻早已定下,纵使她万般不愿,师父却执意履约,只轻声叹道:“这终究是为师年少时,曾想要嫁的人。”
若早知有此渊源,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反倒能成全一场皆大欢喜。
可如今,非但听雨山庄因刺杀之祸分崩离析,连师父也受她牵连。
无论如何,徒弟行刺,夏王又怎会不对师父心存芥蒂?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