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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清冷的晨雾中微微晃动,如同这片土地上无数人不安的心。

陆沉从车厢内取出一件备用的黑色大氅,换下了那件沾满血污的旧袍。

他重新坐回车辕,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串冰凉的木质念珠,

目光如同结了薄冰的湖面,扫过前方跪伏一地的漕帮帮众。

这些人,不久前还气势汹汹,欲将他置于死地,

此刻却如同受惊的鹌鹑,在血泊与尸骸间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通被人用临时找来的门板抬到了马车前不远处。

他双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头发,但求生欲支撑着他保持清醒。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乃至在场所有人的生死,都系于车辕上这位煞神一念之间。

不待陆沉发问,周通便强忍着疼痛,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语速快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陆爷!小的…小的知道的都说了!是…是上面…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听说…听说是为了炼制一枚能延年益寿的丹药,需要…需要引动河阳、河阴两道的‘地脉灵气’和…和‘生灵血气’为辅药!

北边的胡人…胡人南下是计划好的!就在一个月后!朝廷…朝廷默许。

我们漕帮…我们只是奉命维持两道秩序,要看住百姓与流民,不让他们提前大规模南逃,

以免…以免坏了‘药性’!等…等丹成…或者等胡人来了,我们…我们就……”

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慢了一秒,那冰冷的杀意就会降临。

陆沉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皮,

看向脸色惨白的周通,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好奇的诧异:

“哦?那皇帝要拿这两道的百姓炼丹?

一个月后,便主动引胡人来屠戮?

你们帮忙维持局面……那你们,何时离开啊?”

他的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周通心脏猛地一缩。

周通忍着双腿钻心的疼痛,连忙回道:

“陆爷,我们…我们接到指令,下月十五…下月十五便会撤离安化,返回广安总舵。”

“下月十五……”陆沉低声重复了一遍,捻动念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

下月十五,

便是十月十五。

今天才不过九月初五。

不,

天色将明,已是九月初六。

这中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目光掠过远处屋檐上积着的、在这个季节显得异常厚重的白霜,感受着清晨空气中那刺骨的寒意。

如今才九月初,天气就已酷寒至此,野外积雪未消。

天知道更北边,那些胡人赖以生存的草原牧场,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怕是草枯水冻,牛羊难存。

等到下月十五?

胡人,等得了吗?

思绪电转间,陆沉微微探身,目光落在周通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语气依旧清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你可知,这安化城的大小官吏,是什么时候跑的?

朝廷既然要维持局面,为何不让他们这些当官的来主持?

偏偏让你们漕帮一个江湖帮派来顶在前面?”

周通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按照之前被告知的说法解释:

“回陆爷,他们…他们是七日前接到真人法旨,整个河阳道的官员都需前往广安,一同举行科仪轨典,

为…为炼丹大事祈福。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故而……”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牵强。

陆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极淡,却让周通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而我漕帮,”

周通硬着头皮,试图找回一点底气,搬出了漕帮常用来夸耀自身的话,

“身系南北漕运,关联百万黎庶衣食,自是与朝廷关系紧密,休戚与共。

我漕帮帮主虽是民身,却蒙陛下恩典,位同三品大公,我等下属自然也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陆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诮,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可笑。

位同三品?恩典?

真要是倚为肱骨,为何不直接授予官身?

他们漕帮,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恐怕和安化城里那些即将被当作“药引”的流民百姓,并无本质区别。

甚至……连“药引”都不如。

周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因失血而导致的苍白更加难看,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呵。”

一声清晰的冷笑,从陆沉喉间溢出,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这笑声不高,却像是一把冰锥,刺破了周通以及周围所有竖起耳朵聆听的降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陆沉不再看周通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转而望向宋三,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安化官仓。”

宋三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是,陆爷!”

陆沉又补充道:“让这些人都拿起兵器,走在前面。你带几个人在后面盯着,敢有异动者,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降众,如同在看一群可以驱使的牲口。

“还有,”他指了指瘫在门板上的周通,“给他找个板车,推着他一起。”

立刻有人依言行事。

幸存的漕帮降众们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重新捡起刚刚丢弃的兵刃,

在宋三几人的组织下,组成了一个稀稀拉拉、士气全无的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有人找来一辆运货的板车,将惨叫不止的周通抬了上去,吱呀呀地推着,跟在队伍后面。

马车缓缓启动,跟在队伍的末尾。

陆沉重新靠坐在车辕上,手指再次捻动起念珠,

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前方这支由他胁迫而成的,

又因得知此等事情后,压抑至极的队伍,以及队伍两旁死寂的街道和紧闭的门窗。

板车吱呀作响,周通的呻吟声断断续续。

走了一段,陆沉仿佛才想起什么,目光转向板车上的周通。

一句语气平淡,随意得如同在问今天早餐吃什么般的话语,炸响在周通耳边。

“不知,我这般武功,放在这天下,算得上什么?”

周通闻言猛地抬头,对上陆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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