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内,依旧是那副透着几分暮气的景象。
广阳太守刘卫斜倚在软榻之上,面色倦怠,眼窝深陷。
显然,近些日子的连番变故让他心力交瘁。
见到死而复生的刘备与陈默二人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才勉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刘备先行一礼,言辞一如既往的恭谨:
“府君,涿郡西境连遭兵灾,流民四散。
下官与陈军佐侥幸生还,重筑屯田营地,暂可安抚归附之众。
只是如今兵员阙额,粮秣亦有不足,
特来向府君请示,是否可以拨补。”
刘卫一听“粮秣”二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哎……如今幽州的粮秣,大半都已拨给了公孙伯圭,由他统筹北新城的防务。
你等地方义军,又非朝廷经制之师,如何能一再耗用府库钱粮?”
陈默闻言,缓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道:“府常大人此言差矣。
我等虽是义军,守的却是涿郡的门户。
更何况,我等此来,非为索取,而是为报效。”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府君或许有所不知,
中山苏氏商队感念我等戍边之义,方才捐粟千石,蜀锦五箱,愿与郡府共济时艰。
学生以为,这五箱蜀锦,乃是商贾拳拳孝义之献,正该由府君出面,充作‘郡赈善赏’之资,以彰府君爱民如子之德。”
说罢,他对着门外轻轻一挥手,
几名亲兵立刻抬着五只沉甸甸的锦箱步入堂中,当着刘卫的面打了开来。
只见箱内锦缎层层叠叠,流光溢彩,
在堂中烛火的映照下,几乎晃花了人眼。
刘卫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在光滑冰凉的锦缎上轻轻抚过,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贪意。
“可……可这……”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住太守的威严,又想起了另一个推脱借口,“本官也知道你们不易。
但公孙司马已在北新城大举募兵,深得民心。
郡中兵额有限,不好再与他重叠啊。”
陈默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立刻拱手笑道:“府君多虑了。
公孙司马募兵,是为了防备北境鲜卑乌桓与冀州黄巾,守的是幽州边防大局。
而我等募兵,是为了清剿太行余孽,安定郡县内部,守的是涿郡百姓。
他自守边,我等安民。
他募北境之兵,我募南境之民。
各司其职,互不相扰,岂不两全?”
刘卫依旧有些迟疑。
陈默见状,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轻叹一口气道:
“府君,挂角白地,本就是太行山脚下的一块隙地,贼寇盘踞日久。
如今虽侥幸被我等夺回,却已是一片空废。
若无吾辈在此屯守,一旦贼寇去而复返,
那便是涿郡门户洞开,再无屏障。”
刘卫听得心头一紧。
陈默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起来。
他压低声音,肃然陈述道:“府君或许还不知,
临近山脚那些荒地,名义上虽尚属涿郡,实则早已被贼首于毒所部侵占。
若不早早定下名分,派兵屯垦,任由他们在那里筑坞扎寨......
涿郡西境,怕便是永无宁日了。”
他再度拱手,话锋却陡然一转,多了几分森然含义。
“此事若是传至雒阳,朝中诸公但问一句:
‘广阳太守刘卫,何以坐视贼寇在卧榻之侧侵占官地,裂土封疆?’
府君……恐怕也难以自辩其清白吧。”
“唰”的一下,刘卫额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失地”之责,可比“剿匪不力”要重得多,那可是能直接让他免冠去职的大罪!
眼看火候已到,陈默的语气一缓,脸上重新浮现出恭敬神情。
他深深一揖,道:
“不过,府君若是能当机立断,及时将此地拨予我等,
命我等重筑坞堡,屯田戍边。
对外,则可称之为‘借民复地,以安西境’。
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白地三月之内,必筑坞成营,为府君守好这西边门户!”
一旁的刘备立刻会意,上前一步,
将手边两箱蜀锦轻轻推至刘卫案前,柔声说道:
“此数箱薄礼,正是陈军佐方才所言,我等为府君分忧的一片诚心。
府君明察,义军此心,皆为郡县之安,亦为......
府君之安。”
一压一拉,一硬一软,
刘卫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攻破。
他看着眼前蜀锦,又回想陈默那番话里的利害,终于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
“唔……罢了,罢了。
刘都尉忠勇可嘉,本官亦非不通情理之人。”
刘卫揉了揉眉心,
“你先前那个‘护乡讨贼校尉’,终究是乡勇自封,名不正,言不顺。
本官今日便破例,正式表你为‘讨寇军侯’,增募民兵一千。”
他大笔一挥,在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上画了押,
“至于白地西麓那数千亩荒田,亦一并划归你等屯垦。
只是,那地方靠近太行,贼患未平,
尔等……可要好自为之,切莫再给本府添乱!”
“多谢府君!”刘备心中一定,立刻躬身行礼。
陈默则暗笑一声,接过了话头:“府君放心。
正因贼患未平,方能彰显我等之功绩。
若日后贼寇肃清,府君此番‘安民镇乱,开疆复土’之功,
必当载入州志,流芳百世。”
一番话,说得刘卫心花怒放,好像自己真成了运筹帷幄的英明好官。
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好!
你等若真能替本府守住太行边境,待到秋后,本府再议封赏。”
临别之时,刘卫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公孙司马那边若是问起,你等便说,是奉了本府的军令行事,以免……
以免引起误会。”
陈默心中冷笑一声,躬身应下。
误会?
只怕那位公孙伯圭,巴不得赶紧找个借口,佯装成误会,
好名正言顺地对义军动手呢。
回到挂角白地,陈默立刻召集众人,定下了新的计划。
“玄德大哥,我们眼下当务之急,
是赶紧用这个‘讨寇军侯’的职位招募流民,整编军伍。
简雍兄与众位游侠兄弟,还得辛苦你们,协助大哥总揽此事。
先以我等百余名旧部为骨干,设‘义勇’左,中,右三营,尽快将一千兵额招满。”
“谭青,你仍统率巡防弓手,兼管粮仓武库,此乃我军命脉,不得有失。
翼德,你专心操练骑兵,每日都要试炼镫骑之术,务必练出一支精锐。
周沧,你协助我,立刻绘制坞堡图样。”
他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铺在地上,指着图上各个位置,一道道指令连贯下达:
“以被烧毁的旧营为中心,向外拓展,重筑外壕,增设三道木质栅栏与拒马。
西侧山脚下的荒地,全部开垦为屯田。
东侧的低洼地带,则修渠引水,作为储水之用。
我们要在这片白地之上,建起一座真正的坞堡!
设粮仓,铁坊,学舍,兵舍,墩台五部建制,缺一不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
“此后,我军便以‘挂角白地坞’为名,
在此地自耕自守,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