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火车了。”顾红星说。
原来,在冯凯提出没有甄别的依据的时候,顾红星就动了上火车的心思。顾红星前期已经做过功课,这趟火车全程700公里,跨越三省,每天早晨出发,下午抵达终点,然后立即返回,夜间回到起点。
也就是说,这个车次,只有这么一列列车。但火车上人非常多,想在火车上找到嫌疑指纹,除非能发现血指纹,否则完全没有可能。而尸块被凶手清洗得非常干净,抛尸也不太可能留下血指纹。所以,无论怎么看,上火车找指纹都是天方夜谭。
可顾红星并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凶手抛尸的时候,是要把尸块从大包和行李箱里拿出来的,而这些尸块并没有包裹物。也就是说,他抛尸的时候,一定要在非常隐蔽的空间里进行。火车上,这样的隐蔽空间就只有驾驶室和厕所了。
凶手不可能是火车司机,因为如果是火车司机,他就可以从员工通道进入列车,而无须拎着大包小包挤在人群中排队,被人看见。那么,凶手就只可能在厕所里抛尸。
火车上的厕所,给人的印象是非常肮脏的。从肮脏现场里找到凶手的物证,看起来似乎非常困难,顾红星却另有想法。因为火车厕所很脏,所以平时大家坐火车都尽量不去厕所。当时的火车车厢接头处就是吸烟处,大部分火车甚至还在这个位置安置了烟灰缸,所以吸烟的人也不会去厕所吸烟。即便有人非要去厕所,那么也会尽可能不触碰到厕所里的东西。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正常思维。
也就是说,虽然肮脏,但火车厕所里不见得会有很多指纹。
再者,顾红星认为,基于上述推论,更不会有人进了厕所还趴在窗户上看风景。而凶手要把那么重的尸块从窗户抛出去,势必会调整窗户开合的幅度,或是倚靠窗框作为支撑点发力,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在窗户、窗框上留下指纹。
最后,顾红星还认为,根据尸块之间的距离推断,凶手至少进出了五次厕所。如果他总是拎着箱子去同一个厕所,很有可能会引起厕所附近的乘客的怀疑。所以,他有可能选择每次进入不同的厕所,以掩人耳目。那么,假如能在多节车厢的厕所里提取到相同的指纹,证明力就很强了。
综上,顾红星决定要上一次火车。
列车运行不可能因为警方要破一起案子而发生变化,所以顾红星和殷俊、周满算是体验了一次不一样的勘查工作——在运行的过程中勘查。
实际上,在行驶的火车上进行勘查和在静止的现场进行勘查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因为火车在不停晃动,使得照相的难度大幅增加。当时的相机都是使用胶卷的、手动调焦的相机,拍完了并不能确定照片是否满意。为了保证拍照的质量,顾红星大方了一次,他要求殷俊每个厕所都拍完一卷胶卷。
正如顾红星推测的那样,虽然火车上的厕所肮脏不堪,人体排泄物因为无法被完全清理干净,剩余的黄色秽物铺满了整个厕所的地面,而厕所里积蓄的尿素、氨气、硫化氢的气味刺激性极强,甚至让人睁不开眼睛,但是,整个厕所里可以发现的指纹却寥寥无几。
火车上的乘客都不愿意用手去接触这么肮脏的地方。
所以,顾红星只坐了两站的距离,就几乎检查了所有的厕所。而从窗户、窗框上提取的指纹,也就一百枚左右。
两站后火车停靠在龙东县火车站,顾红星他们下了车。他们甚至来不及赶回分局,就在县公安局里借来了马蹄镜,对指纹进行分析。
这么一分析,就有了惊人的发现。
顾红星在7号车厢厕所里的窗户上,找到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右手全手印,比对条件良好。同时,这个全手印上的部分指头的指纹,分别和3号、11号车厢厕所里窗框上提取到的右手拇指、无名指的指印吻合。
如果在一个厕所里发现一个人的指纹,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在三个厕所里发现了同一个人的指纹,那就相当有意义了,尤其是厕所之间相隔得还这么远。
但顾红星指出,他们还必须排除一种可能性,才能把这个全手印列为重点嫌疑人的手印。那就是要对车厢里所有乘务人员、保洁人员、乘警的指纹进行提取和排除。
如果这个全手印不是列车工作人员的,那么这一切,就都被顾红星说中了。凶手是分不同的时间段,去不同车厢的厕所里进行抛尸的。为了避免引起某一节车厢里乘客的怀疑,他移动的距离还比较远。
顾红星早就做了如此假设,所以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提取了所有工作人员的手印,此时已经将他们排除了。不过,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是换班制的,所以上过这列车的不止这些人。于是,顾红星电告铁路公安局,要求他们联系这趟车的歇班人员,也去铁路派出所采集指纹,并通过传真技术立即传送到青山区分局。
做完了这一切,顾红星一行人就乘坐龙东县公安局派出的警车,回到了分局。一到分局,顾红星就把嫌疑指纹卡交给了殷俊,让他去和前科劣迹人员的指纹进行比对,看有没有破案的捷径。
于是,焦急地等待就开始了。顾红星一方面要等待铁路公安局传送过来的列车工作人员的指纹信息,另一方面要等待殷俊在指纹库里查询的结果。
听完顾红星的讲述,卢俊亮倒是不垂头丧气了,冯凯也燃起了希望。
冯凯说:“老顾,真的不愧是你啊!这事儿交给其他人,都会因为过于困难、过于复杂而放弃。只有你敢去试一试,没想到还真试出结果来了!”
“还不一定,这只是一种猜测。”顾红星说,“希望能有好的结果吧。”
“有些时候还真的是这样,人们普遍认为不可能有收获的地方,却恰恰有收获。”冯凯说,“就比如这个肮脏的现场,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找到物证,但是你另辟蹊径,真的找到了。我非常看好你这个物证,毕竟,列车工作人员也会嫌厕所脏,而保洁人员一般都会戴手套干活儿。”
顾红星点点头,不吱声了,眉宇之间尽是期待。
“这是我让民警密取的储子明的指纹,你闲着也是闲着,打发一下时间。”冯凯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指纹卡。
顾红星连忙站起身来,接过指纹卡就看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到没,不是我们运气不好。”冯凯倒是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对卢俊亮说,“真的不是他干的。”
2
一直到天黑,铁路公安局的民警终于收集齐了歇班的列车工作人员的指纹,传真了过来。顾红星和卢俊亮立刻拿着马蹄镜,趴在桌子上看了起来。
冯凯指着顾红星,对专案组里同样满怀期待的其他侦查员说:“看你们顾局长,这种事都亲力亲为,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局长去。”
“别拍马屁。”顾红星嘴上说着,没有停下手上的活儿。
指纹这种东西,就是采集起来难,但比对起来容易。冯凯还记得自己和顾红星一起,曾经熬了几天几夜看了上千枚指纹。
果然,不出一个小时,顾红星就如释重负地靠在了椅背上,说:“妥了,全部排除。”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现在就看殷俊那边了。”顾红星说。
“无所谓了。他那边能找到信息最好,找不到也不要紧,我们现在有了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还怕破不了案吗?”冯凯说。他的心思已经开始飘远了,他忍不住想,这起碎尸案看来肯定能破了,那让顾雯雯很纠结的悬案又会是哪一起呢?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已经在专案组里用餐完毕,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有了。”冯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指纹比对有戏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殷俊就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喊道:“顾局长!”
“慢慢说。”顾红星心口不一,他的表情已经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扭曲。
“比对上了!在库里比对上一个男的,27岁,丁集镇人,叫,叫,叫什么来着?”殷俊喘了几口气,说,“对,叫毛宇凡。”
“啊,我知道那人。”丁集镇派出所的所长此时也坐在专案组里,连忙应道。
“你说说。”顾红星坐回了椅子上,饶有兴趣地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前年还是去年,因为打架斗殴进去的。”所长说,“我亲自出的警,当时是打群架,我们拘了几个人,他是其中之一。”
“对对,打架斗殴,行政拘留15日。”殷俊说,“前年12月的事情。”
“这就破案了。”冯凯咂着嘴,说。
“不过……”所长拉长了音调,给了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说,“和我们之前刻画的犯罪分子不太像啊。”
“体态不像?”冯凯又坐直了身子,问。